欲做精金美玉的人品,定从烈火中煅来;思立掀天揭地的事功,须向薄冰上履过。
想要练就精金美玉的人格品行,一定要如同烈火炼钢般经历艰苦磨练;想要建立惊天动地的事业功绩,必须如履薄冰般经历险峻的考验。
一念错,便觉百行皆非,防之当如渡海浮囊,勿容一针之罅漏;万善全,始得一生无愧,修之当如凌云宝树,须假众木以撑持。
一念之差造成的错误,就感觉各种品行都错了。因此,防止出错应当如同防止借以渡海的浮水皮囊出现缝隙漏洞一样,哪怕有一个针眼大小的缝隙漏洞也不行。万种善良品德都具备,才能让一生都没有什么惭愧。因此,修练善良品德应当如同培植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需要凭借众多树木的支撑扶持一样,需要多多积累善良品德。
忙处事为,常向闲中先检点,过举自稀。动时念想,预从静里密操持,非心自息。
总是为事物忙碌奔波,但在闲暇时一定要及时检点反省自己,以减少过分举动之类的错误。行动时的各种设想,如能预先心平气和地周密规划部署,行动时就可以控制自己的急躁情绪和各种妄念。
为善而欲自高胜人,施恩而欲要名结好,修业而欲惊世骇俗,植节而欲标异见奇,此皆是善念中戈矛,理路上荆棘,最易夹带,最难拔除者也。须是涤尽渣滓,斩绝萌芽,才见本来真体。
做了好事总想着趁机抬高自己超过别人,给人一点恩惠总想着借此结交好友,做了点功德总想着让世人惊骇,树立气节又想标榜怪异显现奇特,这些都是好的思想中的不良倾向,也是追求义理道路上的障碍,最容易夹杂裹带,最难拔除的了。这些私心杂念必须全部清除干净,断绝它的萌芽之根,如此才能显现人心向善的真实本体。
能轻富贵,不能轻一轻富贵之心;能重名义,又复重一重名义之念。是事境之尘氛未扫,而心境之芥蒂未忘。此处拔除不净,恐石去而草复生矣。
能轻视富贵,却不能放得下自己那一颗轻视富贵的心;重视名声仁义,却又很重视自己那一颗重名义的心。这是因为没有摆脱俗世的影响,而内心世界存有各种私心杂念。这些私心杂念不清除干净,就会像石头下的小草,一旦将石头移去,就会重新生长。
纷扰固溺志之场,而枯寂亦槁心之地。故学者当栖心元默,以宁吾真体。亦当适志恬愉,以养吾圆机。
社会的纷乱骚扰固然是沉溺心志的场所,而枯燥寂寞也是槁枯心气的地方。所以读书做学问的人应当从自己的内心寻求安静闲适,以保持本我志向不受干扰;也应当适当地从事一些恬淡愉快的活动,以培养圆通机变的心机。
昨日之非不可留,留之则根烬复萌,而尘情终累乎理趣;今日之是不可执,执之则渣滓未化,而理趣反转为欲根。
过去的错误不可以保留,留下它就会寻得机会再次萌发,这样凡心俗情终将累及于义理情趣;现在正确的也不可以过于执着,过于执着就会激起心中残存的私心杂念,这样义理情趣反而转化为情欲根源。
无事便思有闲杂念想否。有事便思有粗浮意气否。得意便思有骄矜辞色否。失意便思有怨望情怀否。时时检点,到得从多入少、从有入无处,才是学问的真消息。
无所事事时多想想自己有没有闲杂念头,有事忙时则想想自己有没有粗率浮躁意气用事,春风得意时多想想自己有没有骄傲自负的言辞神色,失意落魄时多想想自己有没有怨天尤人。常常反省检点自己,最终会发现自己的缺点错误越来越少,以至于无,这才是做学问到了高境界。
士人有百折不回之真心,才有万变不穷之妙用。立业建功,事事要从实地着脚,若少慕声闻,便成伪果;讲道修德,念念要从虚处立基,若稍计功效,便落尘情。
读书人要有百折不回的坚强意志和决心,才能学到随机应变、用之不尽的奇妙智慧。要想建功立业,就要脚踏实地干好每一件事情。如果心存哪怕一丁点羡慕虚名的念头,就难成正果。要想修心养德,就要专心于心性道德的修养。如果总想着计较功利得失,则落入世俗之中。
身不宜忙,而忙于闲暇之时,亦可儆惕惰气;心不可放,而放于收摄之后,亦可鼓畅天机。
身体不适宜忙忙碌碌,但是在闲暇之时找些事做,又可以儆戒警惕惰懈习气;不能放松自己的心志,但在高度紧张之后适当放松,可以让自己心气高涨,精神振奋。
钟鼓体虚,为声闻而招击撞;麋鹿性逸,因豢养而受羁縻。可见名为招祸之本,欲乃散志之媒。学者不可不力为扫除也。
钟和鼓形体空虚,为了声音的传播而招致敲打撞击;麋和鹿本性喜欢野外奔跑,因贪恋豢养的舒适而被羁绊,失去自由。可见,追求声名会招致灾祸,贪图利欲会涣散心志,读书做学问的人不可以不努力清除这些东西。
一念常惺,才避去神弓鬼矢;纤尘不染,方解开地网天罗。
每一念头间头脑都要保持清醒,这样才能避开神灵的弓弩鬼怪的箭矢;洁身自好不染纤尘,这样才能冲破天罗地网般的各种威逼利诱。
一点不忍的念头,是生民生物之根芽;一段不为的气节,是撑天撑地之柱石。故君子于一虫一蚁不忍伤残,一缕一丝勿容贪冒,便可为万物立命、天地立心矣。
哪怕存有一点点不忍心的想法,就可以让百姓或万物获得生长的机会;哪怕树起一点点不作为肯舍弃的气度节操,也是形成支撑天地的基础。所以,品德高尚又有见识的人对一虫一蚁也不忍心伤害,对丝线小利也不去贪占,这样就可为世间万物安立生机,为天地人间树立心魂了。
拨开世上尘氛,胸中自无火焰冰竞;消却心中鄙吝,眼前时有月到风来。
拨去推开人世间的尘俗气氛,胸怀中自然没有各种欲望或是人情冷漠的煎熬折磨;消除抛却内心里的鄙俗吝情,眼前便时常会有明月清风到来。
学者动静殊操、喧寂异趣,还是锻炼未熟,心神混淆故耳。须是操存涵养,定云止水中,有鸢飞鱼跃的景象;风狂雨骤处,有波恬浪静的风光,才见处一化齐之妙。
学者如果在行动和静止的时候有不同的表现,在喧闹和寂静的时候有不同的心绪,这就是因为修炼没有成熟,导致自身功力不够,精神依旧混乱,应该不断地提高修养,于风平浪静中看到鸢飞鱼跃,于狂风暴雨中看到恬静风光,这才显出以不变应万变、视万物如一之高妙修养。
心是一颗明珠。以物欲障蔽之,犹明珠而混以泥沙,其洗涤犹易;以情识衬贴之,犹明珠而饰以银黄,其洗涤最难。故学者不患垢病,而患洁病之难治;不畏事障,而畏理障之难除。
心是一颗明亮的珍珠。用物质欲望遮蔽它,犹如明珠混杂于泥土沙石中,清洗起来还算容易;用才情见识包装它,犹如明珠装饰了白银黄金,要清洗辨认最为困难。所以读书做学问的人不担心染上不洁的毛病,而是担心这些毛病难以根除;不畏惧做事情时出现的各种障碍,而是畏惧追求义理之路上障碍难以排除。
躯壳的我要看得破,则万有皆空而其心常虚,虚则义理来居;性命的我要认得真,则万理皆备而其心常实,实则物欲不入。
身躯皮壳的“我”要看得透彻,就会万般所有全都空虚而他的心常恒虚无,虚无则礼义伦理归来寄居;本性天命的“我”要认得真切,就会万般道理全都齐备而他的心常恒充实,充实则物质欲望不得入侵。
面上扫开十层甲,眉目才无可憎;胸中涤去数斗尘,语言方觉有味。
脸面上洗去十层盔甲般灰尘,容貌才净洁而不令人生厌;心胸中涤荡去除数斗尘土,谈吐方才感觉赋有意味。
完得心上之本来,方可言了心;尽得世间之常道,才堪论出世。
将自己心之本来彻底完善,方才可以说了然自己的心性;阅尽世间的常识道理,才有资格谈论超脱人世。
我果为洪炉大冶,何患顽金钝铁之不可陶熔。我果为巨海长江,何患横流污渎之不能容纳。
我果真是洪大的火炉,冶炼的大师,何必担心坚硬金属笨重铁石难以熔炼?我果真是广巨海洋漫长江河,何必忧患横溢河流污浊沟渠的不能包容受纳?
白日欺人,难逃清夜之鬼报;红颜失志,空贻皓首之悲伤。
白天欺负了别人,夜深人静时难以逃脱鬼怪的报复;少年丧失意志,年老时只能留下悔恨和悲伤。
以积货财之心积学问,以求功名之念求道德,以爱妻子之心爱父母,以保爵位之策保国家,出此入彼,念虑只差毫末,而超凡入圣,人品且判星渊矣。人胡不猛然转念哉!
用积聚货物财产的心思积聚学问,用求取功名的意志追求道德,用爱护妻子儿女的心意敬爱父母,用保持爵号官位的策略保卫国家,或这样或那样,其心思似乎差别不大,但是,如果不是从普通人的角度看,而是从圣人的角度看,从追求至高人品的角度看,其差异判若天壤之别了。你难道还不猛醒吗?
立百福之基,只在一念慈祥;开万善之门,无如寸心挹损。
建立百般幸福的根基,只在于一个念头的慈爱祥和;而要开启万般善良的大门,最好的办法是抑制自己的任何一点点私心杂念。
塞得物欲之路,才堪辟道义之门;弛得尘俗之肩,方可挑圣贤之担。
堵塞得了物质欲望的道路,才能开辟道德义理的大门;摒弃得了凡尘世俗之累,才可担当圣人贤达之责。
容得性情上偏私,便是一大学问;消得家庭内嫌雪,才为火内栽莲。
容忍得了禀性感情上的偏袒徇私,就是一门大学识知识;消除得了家族门庭内的怨嫌霜雪,才是火海内栽种莲花。
事理因人言而悟者,有悟还有迷,总不如自悟之了了;意兴从外境而得者,有得还有失,总不如自得之休休。
事物道理因为他人言语而领悟的人,有所领悟依然有些迷惑,总是比不上自己领悟那般透彻;意境兴致从外界情境得到的人,有所得到还有所失去,总是比不上自己内心感悟到的来得安闲快乐。
情之同处即为性,舍情则性不可见,欲之公处即为理,舍欲则理不可明。故君子不能灭情,惟事平情而已;不能绝欲,惟期寡欲而已。
众人意愿的相同之处,反映的就是人之本性,舍弃意愿,人的本性就不能显见;众人欲望的公共部分就是永恒伦理,舍弃欲望,天理道义就无法申明。故而君子不能期望灭绝人的意愿,只能追求公允无私、不偏不倚;不能期望灭绝人的欲望,只能希望节制人的欲望、敛性收心而已。
欲遇变而无仓忙,须向常时念念守得定;欲临死而无贪恋,须向生时事事看得轻。
想要在遭遇变故时毫不仓促慌忙,平时就应当深思熟虑,意志坚定;想要在面临死亡时毫无贪惜留恋,在活着时就应当凡事看得轻淡些。
一念过差,足丧生平之善;终身检饬,难盖一事之愆。
一念之差,一生所行善事足可丧失殆尽;一生谨慎检点,也难掩盖曾经犯过的一次过错。
从五更枕席上参勘心体,气未动,情未萌,才见本来面目;向三时饮食中谙练世味,浓不欣,淡不厌,方为切实工夫。
清晨起床时即审视反省自己,此时心气尚未萌动,性情未萌发,更能显现自己的内在本性;一日三餐中可以学习体验人世百味,如果饭菜味浓而不欣喜,清淡而不厌弃,这就有了扎扎实实的处世功夫。
操存要有真宰,无真宰则遇事便倒,何以植顶天立地之砥柱!应用要有圆机,无圆机则触物有碍,何以成旋乾转坤之经纶!
个人操守志向要有真正的主宰,没有主宰,遇到事情就会倾倒,如何能成得了顶天立地的中流砥柱!具体办事要会圆通机变,没有圆通机变,做事就会障碍重重,这样怎么能使自己成为扭转乾坤、治理国家的人才呢!
士君子之涉世,于人不可轻为喜怒,喜怒轻,则心腹肝胆皆为人所窥;于物不可重为爱憎,爱憎重,则意气精神悉为物所制。
品德高尚的文人学士接触社会,对于他人不可轻易表露喜怒情绪,喜怒情绪一旦泄露,内心情感就全被他人窥见;对于事物不可过分喜爱或憎恨,过分喜爱或憎恨,则精、气、神就会为物所控制。
倚高才而玩世,背后须防射影之虫;饰厚貌以欺人,面前恐有照胆之镜。
倚仗自己的高超才能玩世不恭,背地里必须防备含沙射影的毒虫;文饰厚道外貌来欺骗他人,则要考虑肝胆之镜会让你原形毕露。
心体澄彻,常在明镜止水之中,则天下自无可厌之事;意气和平,常在丽日光风之内,则天下自无可恶之人。
内心世界澄净清澈,如映照在明亮镜子或平静水面上,自然这天下就没有可以厌恶的事物;意志神态平和安静,如沐浴着灿烂阳光和煦春风,天下自然就没有可以憎恶的人。
当是非邪正之交,不可少迁就,少迁就则失从违之正;值利害得失之会,不可太分明,太分明则起趋避之私。
当是非正邪混杂一起时,不可丧失原则地迁就他人,一点点迁就就会失去扶正祛邪的机会;当利害得失纠葛在一起时,个人利益他人利益不可分得太清楚,分得太清楚就容易贪图一己之私。
苍蝇附骥,捷则捷矣,难辞处后之羞;萝茑依松,高则高矣,未免仰攀之耻。所以君子宁以风霜自挟,毋为鱼鸟亲人。
苍蝇叮附在马的尾巴上,虽然跑得很快捷,但钟难以推辞处在后面的羞耻;茑萝依附松树而攀援,虽然爬得很高,但终归难以避免它是攀附它物的事实。所以,品德高尚又有见识的人宁可在风霜雨雪中自我扶持,也绝不变成供别人赏玩的鱼鸟来亲近他人。
好丑心太明,则物不契;贤愚心太明,则人不亲。士君子须是内精明而外浑厚,使好丑两得其平,贤愚共受其益,才是生成的德量。
心中对于美好与丑陋的界限过于分明,就会与外界格格不入;心中对于贤智与愚拙的界限过于分明,他人就不会亲近你。品德高尚的文人学士必须是内心精明而外表浑厚,对美好与丑陋的事平衡接纳,对贤智与愚拙的人共享益处,这才是应有的道德气量。
伺察以为明者,常因明而生暗,故君子以恬养智;奋迅以为速者,多因速度而致迟,故君子以重持轻。士君子济人利物,宜居其实,不宜居其名,居其名则德损;士大夫忧国为民,当有其心,不当有其语,有其语则毁来。
自认为看透万事万物的人,常常因为自觉精明而自陷愚昧,所以真正品德高尚又有见识的人用恬淡培养智慧;做事决断雷厉风行的人,常常是欲速则不达,所以,品德高尚又有见识的人举轻若重,谨慎行事。品德高尚的文人学士接济帮助别人,应着眼于实际行动,而不应追求声名,追求声名易使品德受损;有所作为的官员忧国忧民,应当是真心实意,而不应空喊口号,空喊口号就会招致非议诽谤。
遇大事矜持者,小事必纵弛;处明庭检饰者,暗室必放逸。君子只是一个念头持到底,自然临小事如临大敌,坐密室若坐通衢。
遇到重大事情才郑重其事的人,在遇到小事的时候必然会松弛懈怠;在大庭广众之下才检点约束自己的人,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就会放纵行乐。真正的君子则是坚守一个信念,这样小事也会当做大事对待,身处在他人的私宅中也如在大街上,始终表里如一。
使人有面前之誉,不若使其无背后之毁;使人有乍交之欢,不若使其无久处之厌。
使他人当面赞美你,不如使他人不在背后诋毁诽谤你;使他人感到结交之初的快乐,不如使他们没有长久相处的厌烦。
善启迪人心者,当因其所明而渐通之,毋强开其所闭;善移风化者,当因其所易而渐及之,毋轻矫其所难。
善于启迪人们心灵的人,应当根据对方已有所悟的循循善诱开导他们,不要强行灌输他们所不懂的;善于改变风俗教化的人,应当根据对方容易接受的逐渐推行,不要给予矫正他们难以改变难以接受的东西。
彩笔描空,笔不落色,而空亦不受染;利刀割水,刀不损锷,而水亦不留痕。得此意以持身涉世,感与应俱适,心与境两忘矣。
用彩笔在空中描画,彩笔不会在空中留下色彩,天空也不会受到污染;用锋利的刀切割流水,不会损坏刀刃,流水也不会留下痕迹。领悟此种意境,并把它用到修身处世中,则你的感触与应验相互适合,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
己之情欲不可纵,当用逆之之法以制之,其道只在一忍字;人之情欲不可拂,当用顺之之法以调之,其道只在一恕字。今人皆恕以适己而忍以制人,毋乃不可乎!
自己的情感欲望不可以放纵,应当用克制的方法来控制自己的欲望,关键在于一个“忍”字;他人的情感欲望不可以拂逆,应当用顺从之法来疏导它,其方法只在于一个“恕”字。现在的人全都将“恕”字用在自己身上,而将“忍”字用于约束他人,这实在是不可以的!
好察非明,能察能不察之谓明;必胜非勇,能胜能不胜之谓勇。
喜欢查清是非并不明智,能够查清而又不去查清才算高明;一定要取胜并非勇敢,能够取胜而又不去取胜才可称为勇敢。
随时之内善救时,若和风之消酷暑;混俗之中能脱俗,似淡月之映轻云。
随时随地可以出手匡救时弊,其功德宛若和缓清风消除酷热暑气;混同世俗又能够超脱世俗,其节操就像淡淡月光映照轻薄浮云一样。
思入世而有为者,须先领得世外风光,否则无以脱垢浊之尘缘;思出世而无染者,须先谙尽世中滋味。否则无以持空寂之后苦趣。
想要进入世俗有所作为的人,必须先领略到世俗以外的风光,否则不可能摆脱垢秽浑浊的尘世因缘;想超出世俗而没有沾染的人,必须先谙熟详尽世俗之中的滋味,否则不可能把持空虚寂寞的苦恼意趣。
与人者,与其易疏于终,不若难亲于始;御事者,与其巧持于后,不若拙守于前。
与他人交往,与其最后轻易地疏远分手,不如在最开始亲近时慎重一些;承担某项工作,与其最后凭借机巧收拾残局,不如起初大智若愚,做好点点滴滴。
酷烈之祸,多起于玩忽之人;盛满之功,常败于细微之事。故语云﹕"人人道好,须防一人着脑;事事有功,须防一事不终。"
惨烈沉痛的灾祸,大多起源于玩忽职守的人;盛极圆满的功绩,时常败落在细小轻微小事。所以有句话这样说:“每个人都说好,还要防备有一个人懊恼闹事;每件事都有功,须要防备有一件事不能善始善终。”
功名富贵,直从灭处观究竟,则贪恋自轻;横逆困穷,直从起处究由来,则怨尤自息。
功绩名声富足尊贵,直接从它的灭失处观看结局,贪图依恋之心就会减轻;横祸困穷,直接从它的缘起处追究原因,就不会再怨天尤人。
宇宙内事要力担当,又要善摆脱。不担当,则无经世之事业;不摆脱,则无出世之襟期。
人世间大小事情既要勇于承担,又要善于摆脱。不承担,就没有经历世事的功业才能;不摆脱,就没有超脱世俗的胸襟期待。
待人而留有余,不尽之恩礼,则可以维系无厌之人心;御事而留有余,不尽之才智,则可以提防不测之事变。
对待他人留有余地,不穷尽恩惠礼遇,就可以维系难以满足的人心;处理事务留有余地,不用尽才能智慧,就可以防备不可预测的突变。
了心自了事,犹根拔而草不生;逃世不逃名,似膻存而蚋仍集。
了却心念自然能了结事情,犹如根茎拔除而花草不能生长;逃避世俗不能逃避名利,就好似腥膻存在而蚊蚋仍然聚集。
仇边之弩易避,而恩里之戈难防;苦时之坎易逃,而乐处之阱难脱。
戍边仇敌射来的弩箭容易躲避,有恩邻里的戈矛难以防备;苦难时遇到沟坎容易跳过,快乐时却常因失去警惕难以逃脱。
膻秽则蝇蚋丛嘬,芳馨则蜂蝶交侵。故君子不作垢业,亦不立芳名。只是元气浑然,圭角不露,便是持身涉世一安乐窝也。
膻臭污秽就会引来苍蝇蚊子的聚集,芳香甘馨则会招引蜜蜂蝴蝶的侵扰。所以真正的君子不做耻辱之事,也不树立美好名声。只要让自己的元气始终充沛,不露锋芒,就可以修身养性,处世如处安乐窝了。
从静中观物动,向闲处看人忙,才得超尘脱俗的趣味;遇忙处会偷闲,处闹中能取静,便是安身立命的工夫。
从静止中观看物体的运动,向闲暇处观看人们的忙碌,这才有超脱尘俗的趣味;遇到忙碌时会忙中偷闲,处在热闹中能闹中取静,这就是安身立命的最大功夫。
邀千百人之欢,不如释一人之怨;希千百事之荣,不如免一事之丑。
与其让千百人获得欢乐,不如消解一个人的怨恨;与其希望做成千百件好事获得荣耀,不如小心谨慎莫因做错一件事而出丑。
落落者,难合亦难分;欣欣者,易亲亦易散。是以君子宁以刚方见惮,毋以媚悦取容。
性格孤傲的人,难以迎合也难以分离;性格开朗的人,容易亲近也容易离散。因此有才德的人,宁可用刚直方正显现惮色,不要用献媚取悦获取笑容。
意气与天下相期,如春风之鼓畅庶类,不宜存半点隔阂之形;肝胆与天下相照,似秋月之洞彻群品,不可作一毫暧昧之状。
情谊恩义与天下人相互期待,犹如春天和风的鼓动畅达庶有物类,不适宜存在半点阻隔障阂的形态;真心诚意与天下人相互照应,好似秋天月光的洞悉透彻群众品格,不可以做作一毫暗暧愚昧的状态。
仕途虽赫奕,常思林下的风味,则权且之念自轻;世途虽纷华,常思泉下的光景,则利欲之心自淡。
做官之路虽然显赫光彩,经常想一想山林的风景趣味,那么,贪图权势的念头就会减轻;尘世虽然纷繁华丽,经常想一想黄泉之下的凄惨景象,那么,私利欲望的心思就自然淡薄。
鸿未至先援弓,兔已亡再呼矢,总非当机作用;风息时休起浪,岸到处便离船,才是了手工夫。
大雁还没到就已张弓搭箭,兔子已经逃跑了才找弓箭,这都不是合乎时机的作为;风波平息时不要再鼓起波浪,渡船已到岸边就应离船上岸,这才是识时务之俊杰。
从热闹场中出几句清冷言语,便扫除无限杀机;向寒微路上用一点赤热心肠,自培植许多生意。
在争名夺利的热闹场合说几句泼冷水的话,可扫除许多狂妄拼杀之心;对贫寒失势之人表达一点赤热心肠,就会焕发他们的生命活力。
随缘便是遣缘,似舞蝶与飞花共适;顺事自然无事,若满月偕盂水同圆。
顺势而为,随缘是福,这便是把握生命机缘之道,就如同飞舞的蝴蝶与飘落的花朵和谐共处;事事顺其自然,也就不会自寻烦恼,就如同天上满月与水盆中映照的满月一样圆。
淡泊之守,须从浓艳场中试来;镇定之操,还向纷纭境上勘过。不然操持未定,应用未圆,恐一临机登坛,而上品禅师又成一下品俗士矣。
恬淡寂泊的操守,必须从浓烈艳丽场合中试炼出来;镇静安定的操持,还要向纷繁杂乱情境上难堪过来,不然操守秉持尚未坚定,应对运用尚未圆通,恐怕一旦面临机遇登上坛场,上等品位的禅师就又变成一个下等品味的世俗人士了。
廉所以戒贪。我果不贪,又何必标一廉名,以来贪夫之侧目。让所以戒争。我果不争,又何必立一让的,以致暴客之弯弓。
清廉是用来警戒勿生贪婪之心。我如果真的不贪婪,又何必标榜一个清廉名声,去引来贪婪人士的冷眼斜视。谦让是用来警戒勿生争抢之念。我如果真的不争抢,又何必树立一个谦让的标靶,去招致强横凶暴人士的攻击。
无事常如有事时,提防才可以弥意外之变;有事常如无事时,镇定方可以消局中之危。
没有事情的时候也要像有事时那样谨慎防范,才可以弥补意料之外的变故;有事时也要像无事时那样镇静自若,以消解困局之中的危机。
处世而欲人感恩,便为敛怨之道;遇事而为人除害,即是导利之机。
为人处世总是想要他人感恩戴德,这实际是在为自己招惹怨恨;处理事情总想着为他人消除祸害,这才是使自己始终处于有利之地的做法。
持身如泰山九鼎凝然不动,则愆尤自少;应事若流水落花悠然而逝,则趣味常多。
修持身心犹如泰山九鼎安然不动摇,过失罪咎自然就会减少;应付人事宛若流水落花悠闲地流逝,意趣韵味常常就会增多。
君子严如介石而畏其难亲,鲜不以明珠为怪物而起按剑之心;小人滑如脂膏而喜其易合,鲜不以毒螫为甘饴而纵染指之欲。
君子威严如碑石,如果因此对君子敬而远之,就很难不把明珠当作怪物,只想拔剑清除它;小人狡猾如油脂,如果因此喜欢与小人交往,就很难不将毒螫当作甘饴,只想食之以纵欲。
遇事只一味镇定从容,纵纷若乱丝,终当就绪;待人无半毫矫伪欺隐,虽狡如山鬼,亦自献诚。
遇到事情只要一直沉着镇静从容应对,纵然事情纷繁宛若乱丝,终究应当有了条理;对待他人没有半点矫饰虚伪欺骗隐瞒,虽然狡捷犹如山鬼,也是自然奉献诚意。
肝肠煦若春风,虽囊乏一文,还怜茕独;气骨清如秋水,纵家徒四壁,终傲王公。
对人赤诚热心,就有如春风一样温暖,即使口袋里只有一文钱,也会用来怜爱孤独可怜的人。气骨清朗犹如秋水,纵然家中只有四面墙壁,终究傲视王公贵族。
讨了人事的便宜,必受天道的亏;贪了世味的滋益,必招性分的损。涉世者宜蕃择之,慎毋贪黄雀而坠深井,舍隋珠而弹飞禽也。费千金而结纳贤豪,孰若倾半瓢之粟,以济饥饿之人;构千楹而招来宾客,孰若葺数椽之茅,以庇孤寒之士。
讨取了人情事理的便宜,必然要承受上天道意的亏损;贪图了人世百般滋润,必然招致天性缘分的损害。涉足世事的人应当慎重选择,千万不要因贪心捕捉黄雀而坠入深井,也不要用宝贵的隋珠作弹子击打飞鸟!花费千两黄金结交贤士豪杰,怎么比得上倒出半瓢小米救济那些饥饿的人有意义;构筑豪宅广厦招引宾朋来客,怎么比得上修葺小小的茅屋庇护那些孤寒的人有意义。
解斗者助之以威,则怒气自平;惩贪者济之以欲,则利心反淡。所谓因其势而利导之,亦救时应变一权宜法也。
劝解争斗的人,先助其威,他的愤怒情绪会自然平息;惩罚贪婪的人,先满足其贪欲,他的利欲之心反而淡漠。这就是所谓的因势利导之法,也是匡救时局应付突变的一种权宜之法。
市恩不如报德之为厚。雪忿不若忍耻之为高。要誉不如逃名之为适。矫情不若直节之为真。
布施恩惠不如报答恩德更为厚道,洗雪忿恨不如忍受耻辱更为高明,沽名钓誉不如逃避声名更为闲适,矫揉造作不如坦诚直白更为真实。
救既败之事者,如驭临崖之马,休轻策一鞭;图垂成之功者,如挽上滩之舟,莫少停一棹。
挽救近乎失败的事情,犹如驾驭面临悬崖的马,不要慌乱,不要轻易扬鞭策马,以免摔落悬崖;希图唾手可得的成功,犹如牵挽上了滩头的船,不要松劲,不要稍停一棹,以免前功尽弃。
先达笑弹冠,休向侯门轻曳裾;相知犹按剑,莫从世路暗投珠。
已经显贵做了高官的人,总是要嘲笑那些借助自己的势力取得官职的人,所以不要经常奔走于权贵之门。朋友之间还会拔剑相争,所以在与人交往时不要明珠暗投,轻易地信任别人。
杨修之躯见杀于曹操,以露己之长也;韦诞之墓见伐于钟繇,以秘己之美也。故哲士多匿采以韬光,至人常逊美而公善。
杨修遭曹操杀害,因为他在曹操面前显摆自己的聪明;韦诞的坟墓被钟繇盗伐,因为他在坟墓里秘藏了自己的爱物。所以,贤哲人士大多隐匿才华以韬光养晦,至德人士常常将美好的东西逊让给别人以共享。
少年的人,不患其不奋迅,常患奋迅而成卤莽,故当抑其躁心;老成的人,不患其不持重,常患以持重而成退缩,故当振其惰气。
对于年纪轻轻的人,不担心他不行动迅速,却常担心他因为过于迅速而导致粗疏鲁莽,故而应当抑制他的浮躁之心;对于上了年纪的人,不担心他不稳重谨慎,却常担心他因为过于稳重而导致畏缩不前,故而应当振奋他的衰惰之气。
望重缙绅,怎似寒微之颂德。朋来海宇,何如骨肉之孚心。
名望超过高官,怎么还像寒微卑贱之人忙于歌颂功德;朋友来自四方,如何能像骨肉至亲那样贴合心意。
舌存常见齿亡,刚强终不胜柔弱;户朽未闻枢蠹,偏执岂能及圆融。
常常会看到舌头还好好的,牙齿却没有了,可见刚强终究胜不过柔弱;户门朽烂却没听说门轴也被虫子蛀蚀了,可见偏执岂能比得上圆融。
物莫大于天地日月,而子美云﹕“日月笼中鸟,乾坤水上萍。”事莫大于揖逊征诛,而康节云﹕“唐虞揖逊三杯酒,汤武征诛一局棋。”人能以此胸襟眼界吞吐六合,上下千古,事来如沤生大海,事去如影灭长空,自经纶万变而不动一尘矣。
事物没有大过天地日月的,然而杜甫却在诗中说:“日月是笼中的鸟雀,天地是水上的浮萍。”事情没有大过禅让帝位征伐作战的,然而邵雍却说:“唐虞禅让如喝三杯酒,汤武征伐只是一局棋”人们如果能用这样的胸襟眼界看待天地万物,看待时世流变,那么,事来就如同水泡从大海中产生,事去就如同影子消失于天空,自然能够胸怀世界,临危不惊。
君子好名,便起欺人之念;小人好名,犹怀畏人之心。故人而皆好名,则开诈善之门。使人而不好名,则绝为善之路。此讥好名者,当严责君子,不当过求于小人也。
君子追求虚名,就会不惜欺骗世人;小人追求虚名,心中难免做贼心虚。所以,人人都追求虚名,就会开启诈伪善良之门。让人们皆不贪图虚名,就会使人们失去行善施义的热情。因此,要批评那些追求虚名的人,应当对君子从严要求,而不应当过分要求小人。
大恶多从柔处伏,哲士须防绵里之针;深仇常自爱中来,达人宜远刀头之蜜。
大的恶行大多在柔和的外表下潜伏着,贤哲智慧的人必须防备藏在棉服里的针;深重仇恨常常自恩爱当中到来,通达的人应当远离刀头上的蜜汁。
持身涉世,不可随境而迁。须是大火流金而清风穆然,严霜杀物而和气蔼然,阴霾翳空而慧日朗然,洪涛倒海而坻柱屹然,方是宇宙内的真人品。爱是万缘之根,当知割舍。识是众欲之本,要力扫除。
把持身心涉足世事,不可以跟随环境变化而变迁。必须是强大火力熔化金属中保持清凉微风的和美而化养万物,严冽霜雪肃杀万物中坚持和蔼气度的和善而亲近自然,阴沉霾雾蔽翳天空中秉持智慧日光的明朗而豁然开朗,洪大波涛翻倒大海中守持岩坻柱石的稳固而巍然屹立,这才是天地间真正的为人品质。爱是所有缘由的根本,应该知道有分寸的舍弃,知识是所有欲望的根本,要毫不犹豫的清除。
作人要脱俗,不可存一矫俗之心;应世要随时,不可起一趋时之念。
立身行事要脱离世俗,但又不可以心存矫正世俗的念头;应付世事要顺应时势,但又不可以萌生追波逐流的念头。
宁有求全之毁,不可有过情之誉;宁有无妄之灾,不可有非分之福。
宁可听取别人求全责备的非议,也不要听别人超过实情的赞誉;宁可遭受平白无故的灾祸,也不要贪图非分之福。
毁人者不美,而受人毁者遭一番讪谤便加一番修省,可释回而增美;欺人者非福,而受人欺者遇一番横逆便长一番器宇,可以转祸而为福。
毁谤他人的人不美善,但承受他人毁谤的人遭遇一番讥讪毁谤就增加一番修身反省,可以去除邪僻而增加美善;欺侮他人的人不是福,但承受他人欺侮的人遭遇一番横祸厄运就增长一番器识气宇,可以转变祸患而成为幸福。
梦里悬金佩玉,事事逼真,睡去虽真觉后假;闲中演偈谈元,言言酷似,说来虽是用时非。
睡梦里悬挂金饰佩戴玉器,事事都像真的,但这种睡梦里的逼真情形一旦醒来就会觉得虚假;闲暇中讲演偈颂谈论玄理,其言辞酷似高人,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天欲祸人,必先以微福骄之,所以福来不必喜,要看他会受;天欲福人,必先以微祸儆之,所以祸来不必忧,要看他会救。
上天要降祸给一个人,一定会先用小小的福运来骄纵他,所以福运来了不必太高兴,还要看他会不会受用;上天要降福给一个人,一定会先用一点点灾祸儆戒他,所以灾祸来了不必太忧愁,还要看他会不会解救。
荣与辱共蒂,厌辱何须求荣;生与死同根,贪生不必畏死。
荣耀与耻辱紧密相连,厌恶羞辱又何必追求荣耀;生存与死亡同根相生,贪恋生存不能十分畏惧死亡。
作人只是一味率真,踪迹虽隐还显;存心若有半毫未净,事为虽公亦私。
做人如果能够一直坦率真诚,他即使隐居山林,本身的德行也广为人知;做事如果藏有半点私心杂念,他看似做事公正,实则巧谋私利。
鹩占一枝,反笑鹏心奢侈;兔营三窟,转嗤鹤垒高危。智小者不可以谋大,趣卑者不可与谈高。信然矣!
鹪鹩只占用一根树枝,于是就嘲笑大鹏心太奢侈;兔子常营造三个洞窟,于是就嗤笑仙鹤垒居高而危险。不可以与智慧低下的人谋划大事,不可以与趣味卑下的人言谈高论,确实如此!
贫贱骄人,虽涉虚骄,还有几分侠气;英雄欺世,纵似挥霍,全没半点真心。
贫贱之人敢于傲视他人,虽然有点盲目自大,但还是有几分侠义气概;英雄之辈借势欺人,即使看似豪放洒脱,也全然没有半点真心实意。
糟糠不为彘肥,何事偏贪钩下饵;锦绮岂因牺贵,谁人能解笼中囵囮。
酒糟粃糠不是为了猪彘肥壮,为什么偏偏贪图钓钩下的诱饵;锦绮不会因用作祭祀更加珍贵,又有谁懂得笼中媒鸟的感受。
琴书诗画,达士以之养性灵,而庸夫徒赏其迹象;山川云物,高人以之助学识,而俗子徒玩其光华。可见事物无定品,随人识见以为高下。故读书穷理,要以识趣为先。
琴瑟书籍诗歌绘画,达理人士用它培养性情心灵,而平庸的人徒然欣赏它们的形迹现象;山岳河川云彩景物,高雅的人用它助长学问见识,而粗俗的人徒然把玩它们的光彩华美。可见事物没有一定的品味,它随着人们的识别见解用来作为高下区分。所以研读书籍穷究事理,要以识见志趣为先。
姜女不尚铅华,似疏梅之映淡月;禅师不落空寂,若碧沼之吐青莲。
美貌女子天生丽质,不崇尚梳妆打扮,好似稀疏梅花映衬着淡淡月光;禅师打坐修禅,并不自感空虚寂寞,犹如碧绿水面吐露出青色莲花。
廉官多无后,以其太清也;痴人每多福,以其近厚也。故君子虽重廉介,不可无含垢纳污之雅量。虽戒痴顽,亦不必有察渊洗垢之精明。
清廉的官员多不能持续做官,是因为他们太过清廉了;痴傻的呆人每每多有福气,是因为他们憨厚易亲近。因此,道德高尚的人虽然重视清廉耿介,也不能没有包含污垢容纳脏物的高雅气度。虽然要戒除痴拙顽劣,也不必有明察深渊净洗污垢的精明。
密则神气拘逼,疏则天真烂漫,此岂独诗文之工拙从此分哉!吾见周密之人纯用机巧,疏狂之士独任性真,人心之生死亦于此判也。
周密的人则精气神受到拘束逼迫,疏狂的人则天真烂漫率性自然,这难道只是诗歌与文章工巧拙朴的分界线!我见过周到细密的人为人处世纯用机巧,疏放的人为人处世任性率真,人的心灵是生是死由此可以判别了。
翠筱傲严霜,节纵孤高,无伤冲雅;红蕖媚秋水,色虽艳丽,何损清修。
翠竹傲视严霜,纵然竹节高直,不会有伤淡雅;红莲绽放秋水中,虽然颜色艳丽,但不会有损清幽。
贫贱所难,不难在砥节,而难在用情;富贵所难,不难在推恩,而难在好礼。
对于贫穷而地位低下的人,不难于在生活中磨砺自己的气节,难的是适当地处理和把握自己的感情;对于富裕而有地位的人,怜悯穷人广施恩惠不是难事,难的是一贯地尊重人,难于处处礼貌地待人。
簪缨之士,常不及孤寒之子可以抗节致忠;庙堂之士,常不及山野之夫可以料事烛理。何也?彼以浓艳损志,此以淡泊全真也。
身居高位之人,常常不如孤苦贫寒人家的子弟能够坚守节操奉献忠诚;身处庙堂之人,常常不如山野农夫处理事情更加合乎情理。为什么呢?前者由于生活奢华损害了心志,后者由于生活恬淡保全了天性。
荣宠旁边辱等待,不必扬扬;困穷背后福跟随,何须戚戚。
在光荣宠爱的旁边就有耻辱在等待着,不要洋洋得意;陷入到困厄贫穷之后有可能福运马上就到,因此没必要悲悲切切。
古人闲适处,今人却忙过了一生;古人实受处,今人又虚度了一世。总是耽空逐妄,看个色身不破,认个法身不真耳。
古人生活得清闲安适,今人却要忙忙碌碌地度过一生;古人获得真切的人生感受,今人又要白白地虚度一生。今人总是沉溺于空洞幻想追求虚妄人生,看不破色身,认不真法身,皆为世俗名利所害。
芝草无根醴无源,志士当勇奋翼;彩云易散琉璃脆,达人当早回头。
灵芝仙草寻找不到根,甘泉寻不到源头,有志之士应当靠自己的力量勇于奋斗;彩霞容易消散,琉璃容易破碎,通达事理的人应当及早清醒,不要沉溺其中。
少壮者,事事当用意而意反轻,徒汛汛作水中凫而已,何以振云霄之翮?衰老者,事事宜忘情而情反重,徒碌碌为辕下驹而已,何以脱缰锁之身?
年轻力壮的人,做事应当用心,他们反而轻浮,徒然如水面上的野鸭子只知道扑闪翅膀,哪里能够振翅凌云?体衰年老的人做事不宜用情,他们反而用情太深,徒然如车辕下的马驹忙忙碌碌,怎么能够摆脱缰索寻个自由身?
帆只扬五分,船便安。水只注五分,器便稳。如韩信以勇备震主被擒,陆机以才名冠世见杀,霍光败于权势逼君,石崇死于财赋敌国,皆以十分取败者也。康节云﹕"饮酒莫教成酩酊,看花慎勿至离披。"旨哉言乎!
帆只要扬起一半,船就能安稳前行。水只要注入一半,容器就能稳稳当当。韩信因为勇略过人让刘邦不安而遭擒杀,陆机因为才华冠世而遭杀害,霍光因为权势太大让君主不安而遭诛灭九族,石崇因为家财富可敌国而惨死。他们都是因为达到极限导致败亡。邵雍说:“喝酒不要喝得酩酊大醉,赏花不要赏到花瓣纷落。”
附势者如寄生依木,木伐而寄生亦枯;窃利者如蝇虰盗人,人死而蝇虰亦灭。始以势利害人,终以势利自毙。势利之为害也,如是夫!
依附权势的人好像寄居依附树木的植物,砍伐掉了树木这植物也就枯死了;窃取利益的人好像盗吸窃取人体的蝇虰,死去灭亡了人体这蝇虰也就灭亡了。开始因为势利而损害他人,最终因为势利而自我毙命。势利造成的危害,就是这样的!
失血于杯中,堪笑猩猩之嗜酒;为巢于幕上,可怜燕燕之偷安。
因喝酒而丧命,可笑猩猩太贪酒(有传说,一猎人用酒诱捕猩猩);在帷幕上筑窠巢,可怜燕子苟且偷安,不知时时有危险。
鹤立鸡群,可谓超然无侣矣。然进而观于大海之鹏,则眇然自小。又进而求之九霄之凤,则巍乎莫及。所以至人常若无若虚,而盛德多不矜不伐也。贪心胜者,逐兽而不见泰山在前,弹雀而不知深井在后;疑心胜者,见弓影而惊杯中之蛇,听人言而信市上之虎。人心一偏,遂视有为无,造无作有。如此,心可妄动乎哉!
仙鹤站立在鸡群中,可以说是超然出众无可匹敌。但是如让它与大海上的鹏鸟相比,就一下子显得眇小了。再进一步,让它与那九霄云外的凤凰相比,就简直是没法比了。所以,至善之人常常虚怀若谷,高德之人大多不骄矜不夸耀。贪心过胜的人,只顾追逐野兽却看不见大山阻挡在前,只顾弹射鸟雀却不知道深井就在后面;疑心太强的人,看见弓影就惊疑酒杯中有蛇,听到人说市井有虎就信以为真。人心一有偏颇,就看到有当作无,臆造无成为有。这样,人心就为妄念所控了!
蛾扑火,火焦蛾,莫谓祸生无本;果种花,花结果,须知福至有因。
飞蛾扑火,火焰烧焦飞蛾,不要说这样的灾祸没有缘由;种下果实开出花朵,花朵又结成果实,要知道福运到来总有因缘。
车争险道,马骋先鞭,到败处未免噬脐;粟喜堆山,金夸过斗,临行时还是空手。
车辆争夺于险要道路,马匹驰骋在鞭策之前,等到失败的时候不免后悔不已;稻粟喜欢堆积如山,金银夸耀用斗计量,临到离开的时候还是两手空空。
花逞春光,一番雨、一番风,催归尘土;竹坚雅操,几朝霜、几朝雪,傲就琅玕。
鲜花在春光中争奇斗艳虽然美好,但经过一番风吹雨打,便很快凋败归入尘土;翠竹坚定高雅情操,虽经几多霜打雪压,仍然傲立让人倍感珍贵美好。
富贵是无情之物,看得他重,他害你越大;贫贱是耐久之交,处得他好,他益你深。故贪商旅而恋金谷者,竟被一时之显戮;乐箪瓢而甘敝缊者,终享千载之令名。
富贵是没有情义的东西,你把它看得越重,它伤害你也就越大;贫贱是值得长交的朋友,你与它相处得越好,它带给你的好处也就越深。所以,像楚怀王贪图商於之地,石崇贪恋金谷秀园,都因一时之显耀而遭杀戮;颜回乐于一箪食一瓢饮,甘于穿破旧衣服,最终却享得千载美名。
鸽恶铃而高飞,不知敛翼而铃自息;人恶影而疾走,不知处阴而影自灭。故愚夫徒疾走高飞,而平地反为苦海;达士知处阴敛翼,而巉岩亦是坦途。秋虫春鸟共畅天机,何必浪生悲喜;老树新花同含生意,胡为妄别媸妍。
鸽子厌恶铃声而振翅高飞,它不知道收敛翅膀铃声就会消失;有人厌恶自己的影子就急速行走,他不知道走到阴地影子就会消失。所以,愚昧无知的人只知道急速行走振翅高飞,将平地当成苦海;通达事理的人则知道走进阴地收敛羽翼,看陡岩如同坦途。秋天的虫子春天的鸟儿都显示了生命的活力,何必见秋虫生悲,见春鸟则喜;古老的树木新鲜的花儿都蕴含着生机,为什么胡乱地判定这个好那个不好。
多栽桃李少栽荆,便是开条福路;不积诗书偏积玉,还如筑个祸基。
多种桃李之树,少栽荆棘,只有这样才是开辟了一条通往幸福的道路;不积累诗书文化却要积攒金玉,则像构筑了一个灾祸基础。
万境一辙原无地,着个穷通;万物一体原无处,分个彼我。世人迷真逐妄,乃向坦途上自设一坷坎,从空洞中自筑一藩蓠。良足慨哉!
世界很大,走到哪里都有路,并不是这条路连着贫穷那条路注定显达;万物同在天地间,没有必要将彼此各自分离。世人迷失真性追逐虚妄,就是在平坦道路上自设一道坎,在空旷天地里自筑一道篱。真令人感慨啊!
大聪明的人,小事必朦胧;大懵懂的人,小事必伺察。盖伺察乃懵懂之根,而朦胧正聪明之窟也。
真正聪明的人,小事能糊涂就糊涂;真正糊涂的人,往往在小事上十分精明。细究穷察终归要导致糊涂,而假装糊涂则蕴藏着聪明智慧。
大烈鸿猷,常出悠闲镇定之士,不必忙忙;休征景福,多集宽洪长厚之家,何须琐琐。
宏大的谋略,常常由悠闲镇定的人来完成,做事何必要匆匆忙忙;吉祥征兆洪大福运,大多集聚在宽厚人家,做人何必要猥琐鄙俗。
贫士肯济人,才是性天中惠泽;闹场能学道,方为心地上工夫。
贫穷的人愿意接济帮助他人,才是人性中的恩泽;在喧闹的氛围中能够专心地学习,这才显出心性的修养功夫。
人生只为欲字所累,便如马如牛,听人羁络;为鹰为犬,任物鞭笞。若果一念清明,淡然无欲,天地也不能转动我,鬼神也不能役使我,况一切区区事物乎!
人的一生如果只是被“欲”字拖累,就如马牛被人羁绊,如鹰犬任人鞭打。如果一个人能够做到心念清静明白,淡泊无欲,那么天地也不能改变他,鬼神也不能差使他,更何况那些微不足道的事物呢!
贪得者身富而心贫,知足者身贫而心富;居高者形逸而神劳,处下者形劳而神逸。孰得孰失,孰幻孰真,达人当自辨之。
贪图钱财的人,尽管富有,但是精神贫乏;知足常乐的人,尽管贫穷,但心灵富足;身居高位的人外表潇洒但精神劳累,地位低下的人身体劳顿而精神闲逸。哪个算得到哪个算失去,哪个是虚幻哪个是真实,通达事理的人应当自己去分辨!
众人以顺境为乐,而君子乐自逆境中来;众人以拂意为忧,而君子忧从快意处起。盖众人忧乐以情,而君子忧乐以理也。
平常的人喜欢顺境,而品德高尚又有见识的人可以从逆境中寻找乐趣;平常的人因事不顺心而忧愁,而品德高尚又有见识的人会在称心如意中发现令人忧愁之处。这大概是由于平常的人的忧愁欢乐源于情绪感受,而品德高尚又有见识的人的忧愁欢乐基于他所追求的义理。
谢豹覆面,犹知自愧;唐鼠易肠,犹知自悔。盖愧悔二字,乃吾人去恶迁善之门,起死回生之路也。人生若无此念头,便是既死之寒灰,已枯之槁木矣。何处讨些生理?
传说中的谢豹自己覆盖自己的脸面,就像知道羞愧一样;传说中的唐鼠自己吐出自己的肠子以换肠,就像知道懊悔一样。而这“愧”、“悔”二字,是我们人类去恶迁善的门户,起死回生的道路。人生如果没有这个念头,就是已经死灭的寒冷灰烬,已经枯朽的干槁树木了。哪里还说得上生存之理?
异宝奇琛,俱民必争之器;瑰节奇行,多冒不祥之名。总不若寻常历履易简行藏,可以完天地浑噩之真,享民物和平之福。
奇珍异宝,都是人们必定争夺的器物;高风亮节独行,多招致不祥的名声。不如让自己的经历更平常一些,让自己的行为举止收敛一些,以成就天地间浑沌淳朴的真性,享受民情风物和美平安的幸福。
福善不在杳冥,即在食息起居处牖其衷;祸淫不在幽渺,即在动静语默间夺其魄。可见人之精爽常通于天,天之威命寓于人,天人岂相远哉!
福分并不在飘渺难见的地方,可以在日常的生活起居中间体现出来;人的灾祸淫邪不在幽渺不可知的地方,就在言谈举止间夺人心魄。可见,人的精气神通连着上天,上天的威严命令实存于人心,天和人难道相去甚远吗!
昼闲人寂,听数声鸟语悠扬,不觉耳根尽彻;夜静天高,看一片云光舒卷,顿令眼界俱空。
白天清闲人们寂静的时候,听几声鸟儿鸣叫宛转悠扬,就觉得耳根完全清澈;夜晚宁静天空高远,这时看那月光下片片薄云舒展开又聚拢,顿时令眼界完全空旷。
世事如棋局,不着得才是高手;人生似瓦盆,打破了方见真空。
世上的事犹如棋盘局势,不执着的才是高手;人的一生好似陶瓦盆罐,打破了才见真正空无。
龙可豢非真龙,虎可搏非真虎,故爵禄可饵荣进之辈,必不可笼淡然无欲之人;鼎镬可及宠利之流,必不可加飘然远引之士。
可以在家豢养的龙不是真龙,人可以与其搏斗的虎不是真虎,所以说,官爵俸禄可以引诱希望得到荣耀而在仕途升迁的人,但不能笼络淡泊处世无欲无求的人;鼎镬酷刑可以加在追名逐利的人的身上,但不能加在飘然远去脱俗归隐的人的身上。
一场闲富贵,狠狠争来,虽得还是失;百岁好光阴,忙忙过了,纵寿亦为夭。
看似闲适的富贵,费尽心机拼命争夺得来,虽有所得,失去的更多;百年美好的时光岁月,匆匆忙忙地荒度过去,纵然长寿,也如同早亡。
高车嫌地僻,不如鱼鸟解亲人。驷马喜门高,怎似莺花能避俗。
高大的马车嫌弃偏僻狭窄的道路,远不如鱼鸟知道亲近人;华丽的马车喜欢门楣高大的宅院,怎能像莺儿花儿让人脱世俗。
红烛烧残,万念自然厌冷;黄梁梦破,一身亦似云浮。
红烛残尽,青春已逝,万种念想逐渐冷淡;黄粱梦醒,仕途无望,恍然释负身轻似云。
千载奇逢,无如好书良友;一生清福,只在碗茗炉烟。
即使千年难逢的机遇,也不如好书相伴良友相交;尽享一生清闲的幸福,只可在品茶品烟中获得。
蓬茅下诵诗读书,日日与圣贤晤语,谁云贫是病?樽垒边幕天席地,时时共造化氤氲,孰谓非禅?兴来醉倒落花前,天地即为衾枕。机息坐忘盘石上,古今尽属蜉蝣。
茅室蓬户下吟诵诗文研读书籍,天天相与圣人贤哲会晤言语,那个说贫寒就是病患?酒樽食垒边天作帘幕地作坐席,时刻共同创造化育浓烈气氛,什么叫口福不是禅悦?兴趣来了酣醉卧倒在飘落的花瓣面前,天地就是衾被枕席;机心止息立刻忘记在盘薄的大石上面,古今都是昙花一现。
昂藏老鹤虽饥,饮啄犹闲,肯同鸡鹜之营营而竞食?偃蹇寒松纵老,丰标自在,岂似桃李之灼灼而争妍!
清高超群的老鹤即使饥饿,饮水啄食也悠闲镇静,怎么会同鸡鸭之辈竞抢争食物!高耸傲立的寒松纵然苍老,丰采标态也依然保持,怎么能像桃树李树竞相开花争奇斗艳!
吾人适志于花柳烂漫之时,得趣于笙歌腾沸之处,乃是造化之幻境,人心之荡念也。须从木落草枯之后,向声希味淡之中,觅得一些消息,才是乾坤的橐龠,人物的根宗。
我们在鲜花杨柳绚烂漫天的时候舒适自得,在吹笙唱歌喧腾鼎沸的地方获得趣味,就是制造鲜花的虚幻境界,人心的放荡意念了。必须在树木凋落花草枯萎以后,从平淡无奇中,寻觅得到一些真谛,这才是天地的本源,人与物的根本大宗。
静处观人事,即伊吕之勋庸、夷齐之节义,无非大海浮沤;闲中玩物情,虽木石之偏枯、鹿豕之顽蠢,总是吾性真如。
静下心来观察人间事物,即使伊尹吕尚那样的功勋伟绩,伯夷叔齐那样的节操义行,也不过是大海中的泡沫;清闲之中玩味事物之情,虽是树木山石的偏斜枯败,鹿、猪的顽劣愚蠢,才是人的本性之所在。
花开花谢春不管,拂意事休对人言;水暖水寒鱼自知,会心处还期独赏。
花开花谢春天是不会过问的,自己有不如意的事情不要对他人倾诉;水暖水寒鱼儿自己知道,遇到会心合意的地方尽可以独自欣赏。
闲观扑纸蝇,笑痴人自生障碍;静觇竞巢鹊,叹杰士空逞英雄。
悠闲地观看扑打纸窗的苍蝇,笑话愚痴的人自行产生障碍;静静地窥觇竞争巢穴的鸟鹊,感叹杰出人士凭空自逞英雄。
看破有尽身躯,万境之尘缘自息;悟入无坏境界,一轮之心月独明。
看穿看透具有尽头的身躯,各种尘世因缘自然息灭;悟到无坏的境界,心中犹如明月照耀,清澈敞亮。
木床石枕冷家风,拥衾时魂梦亦爽;麦饭豆羹淡滋味,放箸处齿颊犹香。
木板床石头枕家风清冷,但拥着被衾的时候梦中灵魂亦然明爽;麦饭豆羹滋味清淡,但放下筷子细品味,仍唇齿清香。
谈纷华而厌者,或见纷华而喜;语淡泊而欣者,或处淡泊而厌。须扫除浓淡之见,灭却欣厌之情,才可以忘纷华而甘淡泊也。
说起繁华富丽就生厌的人,或许看见繁华富丽就喜欢;言语恬淡寂泊欣喜的人,或许置身恬淡寂泊就厌恶。必须扫除浓烈或淡雅的偏见,消灭欣喜或厌恶的情绪,这样才可以忘却繁华富丽而甘于淡泊超脱了。
"鸟惊心""花溅泪",怀此热肝肠,如何领取得冷风月;"山写照""水传神",识吾真面目,方可摆脱得幻乾坤。富贵得一世宠荣,到死时反增了一个恋字,如负重担;贫贱得一世清苦,到死时反脱了一个厌字,如释重枷。人诚想念到此,当急回贪恋之首而猛舒愁苦之眉矣。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胸怀这样的满腔热情,怎么能获取得到清谈的清风明月;山川写实映照,流水传递神态,认识我们的真实面目,才可以摆划脱离虚幻的袖里乾坤。富贵一世备受恩宠荣耀,到死时反而念念不忘一个“恋”字,犹如担上了重担;贫贱一生相伴清贫困苦,到死时反而摆脱了一个“厌”字,犹如打开沉重的枷锁。人们如果真能够想到这些,就会立即回转贪恋的念头,猛然舒展愁苦的眉头了。
人之有生也,如太仓之粒米,如灼目之电光,如悬崖之朽木,如逝海之一波。知此者如何不悲?如何不乐?如何看他不破而怀贪生之虑?如何看他不重而贻虚生之羞?
人的生命,就如巨大粮仓里的一粒米,犹如耀眼夺目的雷电火光,犹如陡峭山崖的枯朽树木,犹如滚滚大海中一个波浪。了解了这些的人怎能不因生命短暂而悲伤?怎能不因看破人生而快乐?怎能不看破生命而去贪生怕死?怎能不看重生命而去虚度一生?
鹬蚌相持,兔犬共毙,冷觑来令人猛气全消;鸥凫共浴,鹿豕同眠,闲观去使我机心顿息。
鷸和蚌相争持渔人得利,兔子捕获了猎犬就被烹食,冷眼看这些,让人心灰意冷勇气全无;鸥鸟和野鸭子共同沐浴,鹿和猪一起睡眠,悠闲地看它们和睦相处,争名夺利的心机顿时止息。
迷则乐境成苦海,如水凝为冰;悟则苦海为乐境,犹冰涣作水。可见苦乐无二境,迷悟非两心,只在一转念间耳。
过于执迷,快乐生境也会变成人生苦海,犹如水凝结成冰;大彻大悟,人生苦海就会变成快乐生境,就像冰融化成水。可见,苦与乐不是完全分割的两个境界,执迷与觉悟也不是由两个心分别决定,一切都看你能否转变念头。
遍阅人情,始识疏狂之足贵;备尝世味,方知淡泊之为真。
经历了各种人情世故,才明白率性狂放十分珍贵;体验了各种人生滋味,才知道恬静淡泊最为真实。
地宽天高,尚觉鹏程之窄小;云深松老,方知鹤梦之悠闲。
大地宽阔天空高远,鹏程虽可及万里,仍然让人觉得渺小不足道;云海深厚松树苍老,才知道鹤梦般的隐居生活多么悠闲。
两个空拳握古今,握住了还当放手;一条竹杖挑风月,挑到时也要息肩。
两个空拳可以握住古今,但握住了还应当放下手歇歇心思;一条竹杖可以挑起风月,但挑到了也要停下来息息肩头。
阶下几点飞翠落红,收拾来无非诗料;窗前一片浮青映白,悟入处尽是禅机。
台阶下几片星星点点飞落的绿叶红花,收拾起来都是写诗的素材;窗户外看见一片浮现的青山辉映着白雪,感悟了便都是禅机。
忽睹天际彩云,常疑好事皆虚事;再观山中闲木,方信闲人是福人。
忽然看到天边的彩云,由此联想到人世间的好事不过是一场梦;再看那山中的闲木,才相信清闲的人是有福气的人。
东海水曾闻无定波,世事何须扼腕?北邙山未省留闲地,人生且自舒眉。
东海的海水尚有起伏不定的波澜,世事无常又何必扼腕叹息呢?北邙山尽埋王侯公卿,几乎留不下空闲地,人生如此,且放宽心,舒展眉头。
天地尚无停息,日月且有盈亏,况区区人世能事事圆满而时时暇逸乎?只是向忙里偷闲,遇缺处知足,则操纵在我,作息自如,即造物不得与之论劳逸较亏盈矣!
天和地不停地运转永无止息,日和月有盈又有亏,较天地日月渺小的人世间怎能企求事事圆满时时安逸?只不过要学会忙里偷闲,遇到缺欠的地方知道满足,如此则能自我做主,自己调整劳作与休息,这样,即使造物主也不会计较你是辛劳还是安逸,是亏损还是盈满!
"霜天闻鹤唳,雪夜听鸡鸣,"得乾坤清纯之气。"晴空看鸟飞,活水观鱼戏,"识宇宙活泼之机。
“霜天里听闻鹤的鸣叫,雪夜里听闻鸡的啼鸣,”此种境界可得天地清纯的气息;“晴空中观看鸟儿飞翔,流水中观赏鱼儿嬉戏,”此种境界可识天地活泼的生机。
闲烹山茗听瓶声,炉内识阴阳之理;漫履楸枰观局戏,手中悟生杀之机。
安闲地煮山茶,听瓶中水沸之声,从水与火中认识到宇宙阴阳变化运转的道理;漫不经心地随着棋步的变化观看弈棋游戏,从下棋的手中感悟到世间生存与杀伐的机谋权变。
芳菲园林看蜂忙,觑破几般尘情世态;寂寞衡茅观燕寝,引起一种冷趣幽思。
花团锦簇的园林里蜜蜂忙着采蜜,人世间忙忙碌碌也不过如此;寂寥落寞的茅屋里燕子恬然寝息,不免在清冷的意趣中引发幽思。
会心不在远,得趣不在多。盆池拳石间,便居然有万里山川之势,片言只语内,便宛然见万古圣贤之心,才是高士的眼界,达人的胸襟。
获得情趣不在东西多少,开心会意的地方不在于远处。一盆清水中置几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就可以造出万里山川的气势,短短的几句话,就能看出万古圣贤的心怀,这才是高尚人士的眼界,通达事理之人的胸怀。
心与竹俱空,问是非何处安脚?貌偕松共瘦,知忧喜无由上眉。
心胸与竹子一样虚空,试问是是非非能在哪里落脚?外表与苍松一样清瘦,知道忧伤和喜乐没办法表现在眉间。
趋炎虽暖,暖后更觉寒威;食蔗能甘,甘余便生苦趣。何似养志于清修而炎凉不涉,栖心于淡泊而甘苦俱忘,其自得为更多也。
靠近火焰虽然暖和,但暖和之后更加感觉寒气逼人;吃些甘蔗能尝到甜味,但甜过之后就会感到别的食物更苦涩。为何不在清静修省中磨练心志以避开人世之炎凉,在恬静淡泊中栖息身心以忘却甘甜苦涩,这样他的收获会更多。
席拥飞花落絮,坐林中锦绣团裀;炉烹白雪清冰,熬天上玲珑液髓。
席地而坐身边满是飞花落絮,如同坐在山林中的锦绣褥垫上;用白雪清冰之水烹煮新茶,如同熬炼天上的玲珑液髓。
逸态闲情,惟期自尚,何事处修边幅;清标傲骨,不愿人怜,无劳多买胭脂。
安逸的神态,悠闲的心情,只是让自己崇尚满足,何必要处处修饰刻意打扮;清新的姿态,高傲的风骨,并不希求别人的怜爱,无须涂脂抹粉。
天地景物,如山间之空翠,水上之涟漪,潭中之云影,草际之烟光,月下之花容,风中之柳态。若有若无,半真半幻,最足以悦人心目而豁人性灵。真天地间一妙境也。
天地间的景物,比如山间谷地空旷中透出的青翠,水面上微风激起的波纹,水潭中倒映的云影,草丛边蒸腾的云烟,月光下依然娇艳的花容,清风中婀娜多姿的柳丝。这类景致似有似无,半真半幻,最能够愉悦人的心灵,让人感到心胸豁达。这真是天地间绝妙的境界。
"乐意相关禽对语,生香不断树交花",此是无彼无此得真机。"野色更无山隔断,天光常与水相连",此是彻上彻下得真意。吾人时时以此景象注之心目,何患心思不活泼,气象不宽平!
“禽鸟相互鸣叫唱和,一副快乐景象;树木花枝交攀,散发出的香气连绵不断。”这是不分彼此而得真正的生机。“旷野景色无边,不受山岭阻隔;天光映照在水面上,似是天水相连。”这是上下透彻而得真正的意趣。我们人类如果常常欣赏这类景致,怎会担心心情不开朗活泼,气度不宽宏大量!
鹤唳、雪月、霜天、想见屈大夫醒时之激烈;鸥眠、春风、暖日,会知陶处士醉里之风流。
在大雪纷飞、浓霜铺地的天气里听到仙鹤悲鸣,便会想到当年屈原在“众人皆醉我独醒”时的慷慨激烈;在春风荡漾、阳光普照的日子里见到海鸥安眠,便会领悟到当年陶渊明辞官归隐后沉醉时的风流超脱。
黄鸟情多,常向梦中呼醉客;白云意懒,偏来僻处媚幽人。
黄鸟多情,常常想唤醒还在做着黄粱梦的浮生过客;白云意懒,偏偏飘到僻静处陪伴幽居之人。
栖迟蓬户,耳目虽拘而神情自旷;结纳山翁,仪文虽略而意念常真。
游息在草屋时,见闻虽然狭窄但精神却自然舒畅;和山中的老丈结交,礼节虽然简略但思想意识却往往纯真。
满室清风满几月,坐中物物见天心;一溪流水一山云,行处时时观妙道。
独坐室内,清爽的风吹满房间,月光洒满几案,此时看室内物件都尽显天意;野外漫步,一条山溪流过,又见山头漂浮薄云,漫步之中时时都会悟到精妙禅理。
炮凤烹龙,放箸时与虀盐无异;悬金佩玉,成灰处共瓦砾何殊。
即使烹炒龙凤而食,放下筷子之后也觉与粗茶淡饭没什么差异;生前悬金佩玉好风光,死后化作灰烬,这些金玉同瓦砾又有何区别?
"扫地白云来",才着工夫便起障。“凿池明月入”,能空境界自生明。
“刚刚打扫干净地面,却见白云飘来投下影子”,修炼工夫难免会遇到魔障。“开凿了池塘,明月总会映照”,静心修炼达到无我境界,自会心生光明。
造化唤作小儿,切莫受渠戏弄;天地丸为大块,须要任我炉锤。
造物主不过就是个小孩子,千万不要遭受他的戏弄;天地不过是一个大块弹丸,我们尽可任意锻造锤炼。
想到白骨黄泉,壮士之肝肠自冷;坐老清溪碧嶂,俗流之胸次亦闲。
总想着死后白骨黄泉景象,即使壮士也会心灰意冷;面对绿水青山长坐修持,即使庸俗之辈也会终有所悟心胸豁达。
夜眠八尺,日啖二升,何须百般计较;书读五车,才分八斗,未闻一日清闲。
夜晚睡觉八尺床,白天吃饭二升米,这些何必百般计较;勤奋读书超五车,才分过人达八斗,这些人却又不肯得享一日清闲。
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君子之才华,玉韫珠藏,不可使人易知。
品德高尚又有见识的人,心胸像青天白日一般光明正大,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而他的才华就应该像珍藏的珍宝一样,不可轻易让人知道。
耳中常闻逆耳之言,心中常有拂心之事,才是进德修行的砥石。若言言悦耳,事事快心,便把此生埋在鸩毒中矣。
耳朵常常听到不顺耳的话,心里常常想着不顺心的事,有利于增进品德修炼品行。相反的,如果每句话都顺耳,每件事都称心,那就等于把自己的一生埋在剧毒之中了。
疾风怒雨,禽鸟戚戚;霁月光风,草木欣欣,可见天地不可一日无和气,人心不可一日无喜神。
狂风暴雨来临的时候,鸡飞狗跳,飞禽走兽也会变得十分忧伤,而在风清月朗的时节,草木长得欣欣向荣。由此可见,天地之间不可一日没有和气,人的内心不可一日没有喜神。
醲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神奇卓异非至人,至人只是常。
浓烈肥美辛辣甘甜并不是真的美味,真的美味是清淡;标奇立异超凡绝俗不是真正的完人,真正的完人就是平常人。
夜深人静独坐观心;始知妄穷而真独露,每于此中得大机趣;既觉真现而妄难逃,又于此中得大惭忸。
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坐下来,反思自己内心,才知道自己的一些私心,妄想,而把自己最原始善的真情流露出来,每到这个时候,都会从这个“反思”中的到很大的启发、趣味;既能察觉到自己最原始的初心,又能够知道难以割除私心妄想,从这两个对比中让自己感到很惭愧。
恩里由来生害,故快意时须早回头;败后或反成功,故拂心处切莫放手。
恩泽中往往隐伏着祸患,所以春风得意时应该尽早回头;失败是成功之母,因此失意时千万不可放弃。
藜口苋肠者,多冰清玉洁;衮衣玉食者,甘婢膝奴颜。盖志以淡泊明,而节从肥甘丧矣。
以藜苋充口腹的人,他们大多品性高洁;而追求华服美食的人,他们甘心卑躬屈节地向人拍马讨好。人的志气总是在清心寡欲中显露出来,人的节操都是在追求物欲享受中丧失殆尽。
面前的田地要放得宽,使人无不平之叹;身后的惠泽要流得长,使人有不匮之思。
对眼前的利益要宽厚些,不要让人有不平之感;死后留给子孙与世人的恩泽要长远些,才会让人长久地怀念。
路径窄处留一步,与人行;滋味浓的减三分,让人嗜。此是涉世一极乐法。
在狭窄的路要留出一步让别人走;吃到可口的饭菜,要留出点让别人分享。这是让你最快乐的处世方法之一。
作人无甚高远的事业,摆脱得俗情便入名流;为学无甚增益的工夫,减除得物累便臻圣境。
做人并不是要懂得什么高深的道理,摆脱了世俗人情就可进入名流之列;治学没有什么增进补益的功夫,摆脱了外物的干扰就能达到至高境界。
宠利毋居人前,德业毋落人后,受享毋逾分外,修持毋减分中。
追逐功名利禄不要抢在他人之前,进修德业不要落在人后,享受生活不要超过本分应有的限度,修养品德不要减低应有的标准。
处世让一步为高,退步即进步的张本;待人宽一分是福,利人实利己的根基。
为人处事,以遇事都要让一步的态度,这样才算是高明,退让一步是日后进步的基础;待人宽容一点是福气,与人方便就是给自己方便,有利他人是为了对自己更加有利。
盖世的功劳,当不得一个矜字;弥天的罪过,当不得一个悔字。
哪怕有盖世的功劳,也承受不了一个骄矜的“矜”字,骄矜了就会前功尽弃;即使犯了滔天大罪,只要能真诚忏悔,痛改前非,就能赎回以前的罪过。
完名美节,不宜独任,分些与人,可以远害全身;辱行污名,不宜全推,引些归己,可以韬光养德。
完美的名气和节操,千万不要一个人独享,必须分一些给别人,才不会惹人嫉妒,才能远离祸害,保全自己;不论多么耻辱的行为和名声,不能全推到他人身上,自己也要分摊一点,这样才能不孤立自己从而达到韬光养晦的目的。
事事要留个有余不尽的意思,便造物不能忌我,鬼神不能损我。若业必求满,功必求盈者,不生内变,必招外忧。
做任何事都要留有余地,不能太绝。如果能这样,即使是上天也不会嫉妒我,鬼怪神灵也不能损害我。如果做事都要求达到尽善尽美,一切功业都追求登峰造极的境界,即使内心不出问题,也必然招致外来的忧患。
家庭有个真佛,日用有种真道,人能诚心和气、愉色婉言,使父母兄弟间形骸两释,意气交流,胜于调息观心万倍矣。
家中人人信奉真正的佛,日常生活中坚守一个真正的“道”,人能够诚心诚意、心平气和,神色和悦、言辞婉转,使父母兄弟之间感情融洽、意气相投,这比静坐调心的修行还要好上千万倍。
攻人之恶毋太严,要思其堪受;教人以善毋过高,当使其可从。
责备别人的过错不要太过严厉,要考虑到对方是否能接受;教诲别人从善不要期望过高,要顾及到对方是否能做到。
粪虫至秽变为蝉,而饮露于秋风;腐草无光化为荧,而耀采于夏月。故知洁常自污出,明每从暗生也。
粪土里的虫子最肮脏,可一旦蜕变为蝉,就在秋天的凉风中吸饮露水;腐败的野草本不发光,可一旦孕育出萤火虫,就在夏天的月夜里闪耀光彩。由此而知,清洁的东西常常从污秽中产生,明亮的事物常常在黑暗中出现。
矜高倨傲,无非客气;降伏得客气下,而后正气伸;情欲意识,尽属妄心。消杀得妄心尽,而后真心现。
一个人的内心之所以会有矜气高傲的态度,都是由于受外部气机的影响,只要把这种外来气机降服,心内的浩然之气才能出现。一个人的所有欲望意识,都是由于无常的妄念造成的,只有铲除这种妄念,真正的心性就会显现出来。
饱后思味,则浓淡之境都消;色后思淫,则男女之见尽绝。故人当以事后之悔悟,破临事之痴迷,则性定而动无不正。
在吃饱之后回味佳肴的味道,浓淡滋味已无处寻觅。交欢之后再回想淫邪之事,那种男欢女爱的念头已经荡然无存。所以如果人在事后能经常这样思考,就能破除做事之前对它的痴迷,那么心性就能得定,一切行为自然都中正。
居轩冕之中,不可无山林的气味;处林泉之下,须要怀廊庙的经纶。处世不必邀功,无过便是功;与人不求感德,无怨便是德。
身居要职的人,要保持一种隐居山林淡泊名利的思想;身居林木泉石之下的隐士,要有胸怀天下治理国家的知识和才干。人生在世不必刻意去争取功劳,只要没有过错就算功劳;帮助别人不必希望对方感恩戴德,只要对方不怨恨就算是积德了。
忧勤是美德,太苦则无以适性怡情;淡泊是高风,太枯则无以济人利物。
尽自己最大努力去做好一件事情是一种美德,但如果过分了就会失去生活乐趣;把功名利禄看得很淡是一种高风亮节,但如果对功名过于淡泊,做事业的心也就没有了,对社会就没有什么贡献了。
事穷势蹙之人,当原其初心;功成行满之士,要观其末路。
对于事业失败陷入困境而心灰意冷的人,要思索而不是责难,回想他当初奋发的精神:对于事业成功感到万事如意的人,要观察他是否能长期坚持 下去,考虑结局如何。
富贵家宜宽厚而反忌克,是富贵而贫贱,其行如何能享?聪明人宜敛藏而反炫耀,是聪明而愚懵,其病如何不败!
富贵之家待人接物应该宽容仁厚,很多人却反而刻薄无理,这样又如何能长久地享有富贵呢?聪明之人应该谦虚有礼而不露锋芒,但有人却反来夸耀自己的本领,这种人又如何会不失败呢?
人情反复,世路崎岖。行不去,须知退一步之法;行得去,务加让三分之功。
人世间的人情冷暖是变化无常的,人生的道路是崎岖不平的。因此,当遇到困难走不通时,必须先退后一步;当路途通顺时,一定要把功绩让给别人三分。
待小人不难于严,而难于不恶;待君子不难于恭,而难于有礼。
对于小人态度严厉苛刻并不困难,困难的是无法不憎恨他们;对于品德高尚的君子恭敬谦逊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对他们始终以礼相待。
宁守浑噩而黜聪明,留些正气还天地;宁谢纷华而甘淡泊,遗个清名在乾坤。
人宁可保持纯朴天真的本性而屏除后天的聪明,以便保留一些刚正之气还给孕育灵性的大自然;宁可抛弃俗世的荣华富贵而甘于恬静淡泊的生活,以便保留一个纯洁高尚的美名还给孕育本性的天地。
降魔者先降其心,心伏则群魔退听;驭横者先驭其气,气平则外横不侵。
要想降伏邪魔,先得控制自己的心智,只要自己心志坚定,其他魔障自然都不起作用。要想控制横逆事件,必须先控制自己浮动的心绪,心绪平和则外来的横逆之事就不能侵入。
养弟子如养闺女,最要严出入,谨交游。若一接近匪人,是清净田中下一不净的种子,便终身难植嘉苗矣。
教育子弟就好像养闺阁中的女儿一样,出入要有严格的规矩,交结朋友要小心谨慎。倘若一旦接近了品行不端的人,就等于在清洁纯净的土地中撒下一颗不干净的种子,一辈子就很难长出茁壮的庄稼了。
欲路上事,毋乐其便而姑为染指,一染指便深入万仞;理路上事,毋惮其难而稍为退步,一退步便远隔千山。
关于欲念上的事,不要乘着某种方便而有所染指,一旦进去就会坠入万丈深渊;义理方面的事,绝不要由于畏惧困难而产生退缩的念头,一旦退缩就与真理相隔万水千山。
念头浓者自待厚,待人亦厚,处处皆厚;念头淡者自待薄,待人亦薄,事事皆薄。故君子居常嗜好,不可太浓艳,亦不宜太枯寂。
一个心性宽厚的人,不但对待自己宽厚,对别人也宽厚,对待一切事物都宽厚;反之,心性淡泊的人,不但对自己淡薄,对待别人也淡薄,对待一切事物都淡薄。所以品德高尚又有见识的人,日常爱好不可过分讲究奢华,也不宜过分吝啬刻薄。
彼富我仁,彼爵我义,君子故不为君相所牢笼;人定胜天,志壹动气,君子亦不受造化之陶铸。
别人拥有富贵我拥有仁德,别人拥有爵禄我拥有正义,所以 一个有高尚心性的正人君子不会被高官厚祿束縛;人的力量一定 能够战胜自然的力量,意志坚定一定可以催生出无坚不摧的精气, 所以君子当然也不会被造物者摆布。
立身不高一步立,如尘里振衣、泥中濯足,如何超达?处世不退一步处,如飞蛾投烛、羝羊触藩,如何安乐?
立身处世如果不把目标放得高远一些,就像是在灰尘里抖衣服,在泥水中洗脚,怎能超凡脱俗?处理世事不懂得该退却时就退却的道理,就像飞蛾扑火、公羊顶墙那样,怎么能得到安宁快乐?
学者要收拾精神并归一处。如修德而留意于事功名誉,必无实诣;读书而寄兴于吟咏风雅,定不深心。
追求学问应集中精神,专心一致。如果在潜修道德时仍去注意事功名誉,则必得不到真实的造诣;读书只停留在炫耀,附庸风雅,在他人面前只想显露那一时的才气,才是定不深心。
人人有个大慈悲,维摩屠刽无二心也;处处有种真趣味,金屋茅檐非两地也。只是欲闭情封,当面错过,便咫尺千里矣。
每一个人都有一颗慈悲之心,维摩诘大士和屠夫、刽子手的佛性是一样的;如果悟出真正的人生趣味,住富丽堂皇的高楼大厦和住简陋的茅草屋没有什么差别。只是由于被欲念和私情所蒙蔽,以至于错过了慈悲心和真趣味,使这些原本唾手可得的慈悲心真趣味变得遥不可及了。
进德修行,要个木石的念头,若一有欣羡便趋欲境;济世经邦,要段云水的趣味,若一有贪着便堕危机。
凡是进德修业、磨练心性的人,必须有木石般坚定的意志,若对外界的荣华富贵有所羡慕,就会被物欲所迷惑;凡是治理国家、服务人群的人,必须有一种行云流水般的淡泊胸怀,假如一有贪婪的念头,就会陷入危机四伏的险恶深渊。
肝受病则目不能视,肾受病则耳不能听。病受于人所不见,必发于人所共见。故君子欲无得罪于昭昭,先无得罪于冥冥。
肝脏染上疾病,眼睛就看不清,肾脏染上疾病,耳朵就听不见。病体虽然生在人们所看不见的内脏,但病症必然发生在人们所能看见的地方。所以君子要想在明处没有过错,必须做到在别人看不到的细微处不犯过错。
福莫福于少事,祸莫祸于多心。惟苦事者方知少事之为福;惟平心者始知多心之为祸。
人的幸福莫过于了无牵挂,人的灾祸莫过于心思繁多。只有事情繁多的人才知道事情少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只有那些心性平淡的人,才知道心事繁多是最大的灾祸。
处治世宜方,处乱世当圆,处叔季之世当方圆并用。待善人宜宽,待恶人当严,待庸众之人宜宽严互存。
当政治清明、天下太平时,待人接物应坚持原则;当政治黑暗、天下纷乱时,待人接物应灵活圆滑;当国家行将衰亡时,待人接物就应刚直与圆滑并用。对待善良的人要宽厚,对待邪恶的小人要严厉,对待一般人应宽严并用。
我有功于人不可念,而过则不可不念;人有恩于我不可忘,而怨则不可不忘。
自己帮助了别人不要记在心上,但自己对别人的过错却要记住;别人对自己的恩惠不能忘记,但别人对自己的怨恨则必须忘记。
心地干净,方可读书学古。不然,见一善行,窃以济私;闻一善言,假以覆短。是又藉寇兵而济盗粮矣。
只有心地纯洁的人,才可读圣贤书、学古人训,否则,看见一个善良行为就悄悄用来满足私欲,听闻一个善良言语就用来掩饰自己缺点,这就等于借给敌人武器又送给强盗粮食一样。
奢者富而不足,何如俭者贫而有余。能者劳而俯怨,何如拙者逸而全真。
奢侈的人即使再富有也不满足,还比不上节俭而略有赢余的穷人幸福;能干的人虽然出力很多反而招来怨恨,还不如愚笨的人安闲无事而能保全纯真的本性。
读书不见圣贤,如铅椠佣。居官不爱子民,如衣冠盗。讲学不尚躬行,如口头禅。立业不思种德。如眼前花。
读书不理解古圣先贤的思想精义,只能成为一个写字匠;做官如果不爱护百姓,就如同一个穿着官服的强盗;只传授学问却不注重身体力行,那就像一个只讲理论而缺少修行的和尚;创立事业而不想积累功德,那就像一朵艳丽却很快凋谢的昙花。
人心有部真文章,都被残编断简封固了;有部真鼓吹,都被妖歌艳舞湮没了。学者须扫除外物直觅本来,才有个真受用。苦心中常得悦心之趣;得意时便生失意之悲。
人人心中都有一部真文章,可惜被各种残缺不全的书给禁锢住了;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首美妙的乐曲,可惜被一些妖邪的歌声和艳丽的舞蹈埋没了。读书人必须排除一切外物的影响,直接寻觅自己的本性,才能获得一生受用不尽的真学问。苦苦用心之中,常有愉悦之情;得意时会想到失意时的悲哀。
富贵名誉自道德来者,如山林中花,自是舒徐繁衍。自功业来者,如盆槛中花,便有迁徙废兴。若以权力得者,其根不植,其萎可立而待矣。
荣华富贵的显赫,假如是从道德修养中得来,那就如同生长在大自然环境中的野花,会不断繁殖绵延不绝;如果是从建功立业中得来,那就如同生长在花园中的盆景一般,只要稍微移植,花木的成长就会受到严重的影响;假如是靠特权,甚至恶势力得来,那就如同插在玻璃瓶中的花朵,由于根部并没有深植在土中,所以花的调谢枯萎指日可待。
栖守道德者,寂寞一时;依阿权势者,凄凉万古。达人观物外之物,思身后之身,宁受一时之寂寞,毋取万古之凄凉。
一个坚守道德准则的人,也许会暂时寂寞;那些阿谀奉承、攀附权贵的人,则会永远凄凉。通达事理的人能察觉到物质以外的精神价值,并顾及死后的名誉,宁愿承受一时的寂寞,也不愿遭受永久的凄凉。
春至时和,花尚铺一段好色,鸟且啭几句好音。士君子幸列头角,复遇温饱,不思立好言、行好事,虽是在世百年,恰似未生一日。
春天来临时,风和日丽,花草树木争奇斗艳,为大地铺上一层美丽的景色,连鸟儿也发出。品德高尚的文人学士,若能侥幸出人头地身居高位,又能衣食无忧,却不肯为后世留下几句好话,做上几件好事,即使他活到一百岁,也如同一天都没活过。
学者有段兢业的心思,又要有段潇洒的趣味。若一味敛束清苦,是有秋杀无春生,何以发育万物?
做学问的人,既要有兢兢业业、刻苦钻研的精神,又要学会调剂生活,潇洒而富有情趣。如果只知一味地克制自己,生活过得单调而清苦,那么就像是自然界中只有秋天的万物肃杀,而缺乏春天的生意盎然,那样的话,自然界的万物靠什么来繁衍生息呢?
真廉无廉名,立名者正所以为贪;大巧无巧术,用术者乃所以为拙。
一个真正廉洁的人不与人争名,所以建立不起廉洁之名,到处树立声誉的人,正是贪图虚名才这样做;巧妙至极的人不炫耀不自己的巧妙技术,炫耀巧计的人是为了掩饰笨拙。
心体光明,暗室中有青天;念头暗昧,白日下有厉鬼。
一个人如果心地光明磊落,即使立身在黑暗世界,也如同站在万里晴空下一般;一个人如果有邪恶之念,即使在光天化日之下,也会遇见厉鬼。
人知名位为乐,不知无名无位之乐为最真;人知饥寒为忧,不知不饥不寒之忧为更甚。
人们只知道名位的好,却不知无名无位的好是真好;人们只知道饥寒是很困难、需要忧虑的事情,却不知道解决吃饭穿衣问题后的忧虑更为严重。
为恶而畏人知,恶中犹有善路;为善而急人知,善处即是恶根。
作恶的人若是害怕自己的恶行被人知道,此时尚留有一线良知。而做好事的人若是急功好名、唯恐天下不知,则常常好心办坏事,他越要去做反而犯的错就越大。
天之机缄不测,抑而伸、伸而抑,皆是播弄英雄、颠倒豪杰处。君子只是逆来顺受、居安思危,天亦无所用其伎俩矣。
上天的法则默默无言但又变幻莫测,有时使人先陷于窘境而后再春风得意,有时先让人一番得意后再受挫折,像是在戏弄那些所谓的英雄豪杰。品德高尚又有见识的人因为逆来顺受,处于平安之际思量危难之时,即使上天对他也不再使用戏弄伎俩了。
福不可邀,养喜神以为招福之本;祸不可避,去杀机以为远祸之方。
幸福不可勉强去追求,保持心情愉快才是人生幸福的根本;人间的灾祸难以避免,消除内心的杀机才是远离灾祸的方法。
十语九中未必称奇,一语不中,则愆尤骈集;十谋九成未必归功,一谋不成则訾议丛兴。君子所以宁默毋躁、宁拙毋巧。
十句话中有九句正确不一定稀奇,因为其中一句话不对就会立刻被指责;十次计谋九次成功不一定有功劳,如果有一次失败许多非议就汹汹而来。所以品德高尚又有见识的人宁可保持沉默、处事不躁,宁可表现得笨拙些,也不自作聪明。
天地之气,暖则生,寒则杀。故性气清冷者,受享亦凉薄。惟气和暖心之人,其福亦厚,其泽亦长。
天地间的气象,和暖则生机盎然,寒冷则萧杀枯索。一个性情脾气高傲冷漠的人,他得到的福分也就微薄;只有那些脾气和善、能给别人带来温暖的人,他获得的福分必然丰厚,他留下的恩泽也会长久。
天理路上甚宽,稍游心胸中,使觉广大宏朗;人欲路上甚窄,才寄迹眼前,俱是荆棘泥涂。
天地之义理像一条宽阔的大道,只要略为用心探究,就会觉得无边辽阔、豁然开朗;人世追求欲望的道路则非常狭窄,刚踏上脚就觉得眼前是一片荆棘和泥泞,前途难测。
一苦一乐相磨练,练极而成福者,其福始久﹕一疑一信相参勘,勘极而成知者,其知始真。
人的一生有苦有乐,只有从苦难中磨练出来的幸福才能长久;在求学中,抱着既怀疑又相信的态度去勘验实证,这样得到的学问才是真学问。
地之秽者多生物,水之清者常无鱼,故君子当存含垢纳污之量,不可持好洁独行之操。
肮脏污秽的地方生长着更多的植物;清澈见底的水中常常不会有鱼虾。所以,品德高尚又有见识的人应该有包容污垢的度量,不可秉持喜好高洁而自命清高。
泛驾之马可就驰驱,跃冶之金终归型范。只一优游不振,便终身无个进步。白沙云﹕"为人多病未足羞,一生无病是吾忧。"真确实之论也。
性情凶悍的野马只要训练有术、驾驭得法,可以用它奔驰万里;熔化时的金属虽然不停地跃动,最后还是被注入模型变为器具。一个人只要一时优柔寡断不加振作,就会陷于委靡不振的状态,一辈子也不会有出息。陈献章说:“做人有许多过失不算耻辱,一生没有一点过失才是最大的忧患。”这的确是一句至理名言。
人只一念贪私,便销刚为柔,塞智为昏,变恩为惨,染洁为污,坏了一生人品。故古人以不贪为宝,所以度越一世。
人的心中只要出现一点贪欲的念头,那他原本刚直的性格就会变得懦弱,原本聪明的头脑就会变得昏庸,原本慈悲的心肠就会变得残酷,原本纯洁的人格就会变得很污浊,最终毁了他一辈子的人品。所以古代圣贤以“不贪”为修身之宝,所以能够超脱物欲度过一生。
耳目见闻为外贼,情欲意识为内贼,只是主人公惺惺不昧,独坐中堂,贼便化为家人矣。
每个人眼睛所看、耳朵所闻的声色是外贼,内心的情欲意识是内贼,只要自己的心性保持正直清醒,像主人似的端坐堂中,那么,内贼外贼都会成为家中仆人供你驱使。
图未就之功,不如保已成之业;悔既往之失,亦要防将来之非。
贪图那些未必成功的事业,不如坚守已经成功的事业;不但要忏悔过去的失误,还要防止将来可能出现的过错。
气象要高旷,而不可疏狂。心思要缜缄,而不可琐屑。趣味要冲淡,而不可偏枯。操守要严明,而不可激烈。
一个人的气质形象要高放旷逸,不可流于粗疏狂放;思维要缜密周详,不可繁琐屑细;生活情趣要清静恬淡,不可流于偏执单调;操守要严正光明,不可过于偏激刚烈。
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度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故君子事来而心始现,事去而心随空。
清风吹拂稀疏的竹林,风过之后,竹林没有留下那沙沙的声音;大雁飞过寒冷的深潭,大雁飞走,潭水不会留下大雁的影子。由此可见,一个品德高尚又有见识的人,当事情来时,他的心性就会显现,事情过去之后,他的心性就恢复原来的空寂状态。
清能有容,仁能善断,明不伤察,直不过矫,是谓蜜饯不甜、海味不咸,才是懿德。
清廉纯洁又能包容,心地仁慈又能当机立断,内心聪明而又不失于观察,性情刚直而又不矫枉过正。这就像是蜜饯不觉其甜,海鲜不觉其咸,如此尺度才是真正的美德。
贫家净扫地,贫女净梳头。景色虽不艳丽,气度自是风雅。士君子当穷愁寥落,奈何辄自废弛哉!
一个贫穷的家庭,经常把地扫得干干净净,一个贫穷家的女儿,经常把头梳得干净整齐。这样的景致虽算不上鲜艳华丽,但却能保持一种端庄的风范。品德高尚的文人学士遇到穷愁潦倒的景况,怎么能随便萎靡不振、自暴自弃呢?
闲中不放过,忙中有受用。静中不落空,动中有受用。暗中不欺隐,明中有受用。
闲暇的时候,为以后的事情作点准备,等忙碌时就会受益;平静的时候,为日后工作做点准备,等行动时就会受益;在灵魂深处如能保持你光明磊落的胸怀,你外在的一切言行一定会更加进步。
念头起处,才觉向欲路上去,便挽从理路上来。一起便觉,一觉便转,此是转祸为福、起死回生的关头,切莫当面错过。
念头初起时,一旦发觉到邪欲路上了,就要拉到义理路上来。念头一起就要警觉,一警觉就离开,这是转祸为福、起死回生的紧要关头,千万不要放过。
天薄我以福,吾厚吾德以迓之;天劳我以形,吾逸吾心以补之;天扼我以遇,吾亨吾道以通之。天且奈我何哉!
假如上天给我福分不多,我就多做些善事来培育我的福分;假如上天用劳苦来劳乏我,我就放逸我的心性来弥补它;假如上天用穷困来折磨我,我就开辟我的生路来摆脱困境。如此,上天又能奈何我什么呢!
真士无心邀福,天即就无心处牖其衷;险人着意避祸,天即就着意中夺其魂。可见天之机权最神,人之智巧何益!
真正修行的人无意挖空心思追求福运,可上天却使他在无意之间得到福运以满足其心愿;阴险邪恶的小人虽然用尽心机逃避灾祸,可上天却偏偏在他逃避时夺走他的魂魄。可见,上天的机智权谋最为神奇,人类的智慧技巧又有何用!
声妓晚景从良,一世之烟花无碍;贞妇白头失守,半生之清苦俱非。语云﹕"看人只看后半截",真名言也。
妓女到了晚年做了良家妇女,那么她以前放荡的生活没有对后来的生活形成阻碍;可是一个一直坚守贞操的节妇,到了晚年由于耐不住寂寞而失节的话,那她半生守寡的清苦就都付诸东流。俗谚说:“评定一个人的功过得失,要看他的后半生。”这真是一句至理名言。
平民肯种德施惠,便是无位的卿相;仕夫徒贪权市宠,竟成有爵的乞人。
一个普通百姓只要肯多积功德、广施恩惠,虽没有爵位,也像卿相般受万人景仰;反之,一个达官贵人假如一味贪婪权势、祈求上司宠爱,这种行径就如同一个有爵禄的乞丐。
问祖宗之德泽,吾身所享者,是当念其积累之难;问子孙之福祉,吾身所贻者,是要思其倾覆之易。
要问祖宗的恩德福泽,我们自身所享有的就是,应当感念他们积德的艰难;要问我们子孙后代的福祉如何,要看我们现在能给他们留下什么,要想到子孙后代可能因遭遇坎坷而家道败落。
君子而诈善,无异小人之肆恶;君子而改节,不若小人之自新。
品德高尚又有见识的人假装为善,就与恣意作恶的小人一般无二;品德高尚又有见识的人改节易操,还不如一个痛改前非的小人。
家人有过不宜暴扬,不宜轻弃。此事难言,借他事而隐讽之。今日不悟,俟来日正警之。如春风之解冻、和气之消冰,才是家庭的型范。
家里的人犯了过错,不应该揭露传扬,不应该轻易放弃。这件事情难以言说,可以假借其他事情来暗示他改正;今天不能醒悟,明天再警示他。就像春风化解冻土、暖气消融坚冰那样,这才是家庭的典范。
此心常看得圆满,天下自无缺陷之世界;此心常放得宽平,天下自无险侧之人情。
在一个内心圆满的人看来,天下万物都圆满,毫无缺陷;在一个胸襟宽广平和的人看来,天底下没有邪恶之人。
淡薄之士,必为浓艳者所疑;检饬之人,多为放肆者所忌。君子处此固不可少变其操履,亦不可太露其锋芒。
品德高洁、性情淡泊的人,一定会遭到那些追名逐利之人的怀疑;言行谨慎处处检点的人,大多会遭受那些邪恶放肆的小人所嫉妒。品德高尚又有见识的人如处此境,绝不能对自己的操守和志向有少许改变,也不可过分表现自己的才华锐气。
居逆境中,周身皆针砭药石,砥节砺行而不觉;处顺境内,眼前尽兵刃戈矛,销膏靡骨而不知。
一个人如果处在逆境中,周围所接触到的全是能治病的医疗器具和药物,不知不觉中磨砺你的操守和品行;一个人如果生活在衣食无忧的顺境中,眼前尽是兵刃戈矛等杀人利器,不知不觉中销蚀你的灵魂和躯体。
生长富贵丛中的,嗜欲如猛火、权势似烈焰。若不带些清冷气味,其火焰不至焚人,必将自焚。
生长在富贵之家的人,欲望高涨如猛火,权势逼人似烈焰。假如不及时给他一些清冷的气味缓和一下,这个火焰虽然不至于焚烧他人,但早晚有一天焚毁他自己。
人心一真,便霜可飞、城可陨、金石可贯。若伪妄之人,形骸徒具,真宰已亡。对人则面目可憎,独居则形影自愧。
人的心地一旦真诚,就可感天动地,以至盛夏可以飞雪,城墙可以哭崩,金石可以贯穿。若是虚伪诈妄的人,徒然具有一副形体骸骨,真正的主宰灵魂早已死亡,与他人相处让人觉得面目可憎,独自一人面对自己的影子也觉羞愧。
文章做到极处,无有他奇,只是恰好;人品做到极处,无有他异,只是本然。
文章做到最好,并没有什么特别奇妙的地方,只是表达得恰到好处而已;人品修炼到最高,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回归自己的天然本性而已。
以幻迹言,无论功名富贵,即肢体亦属委形;以真境言,无论父母兄弟,即万物皆吾一体。人能看得破,认得真,才可以任天下之负担,亦可脱世间之缰锁。
从虚幻的境界看,不但是功名富贵,就是四肢躯体也是上天委付的;从现实的境界看,不论是父母兄弟,还是其他的一切事物,都与我是一体的。对这一切能够看得透彻、认得真切的人,才可以胜任人世间重大的使命,也才可以摆脱人世间的一切羁绊。
爽口之味,皆烂肠腐骨之药,五分便无殃;快心之事,悉败身散德之媒,五分便无悔。
清爽可口的美味,说来都是溃烂肠胃腐蚀筋骨的毒药,吃个半饱就不会伤害身体;畅快舒心的事情,说来都是败坏身体丧失德行的媒介,适度控制才不会后悔。
不责人小过,不发人阴私,不念人旧恶,三者可以养德,亦可以远害。
不要责难他人的小错,不要揭发他人的隐私,不要念念不忘他人过去的坏处。这三大原则不但可以培养自己的品德,也可以让自己远离祸害。
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人生只百年,此日最易过。幸生其间者,不可不知有生之乐,亦不可不怀虚生之忧。
天地万古长存,可是人死了就不会再复活;人的寿命最多百年左右,一天很容易就过去了。我们有幸生存在天地之间,不可不了解活着的乐趣,也不可不怀有虚度光阴的担忧。
老来疾病都是壮时招得;衰时罪孽都是盛时作得。故持盈履满,君子尤兢兢焉。
人到老年时所生的疾病,都是年轻力壮时留下的病根;家道衰败以后遭受的罪孽,都是家道兴盛时造成的祸根。因此,在成功完满的幸福生活中,君子还应小心谨慎,不可得意忘形。
市私恩不如扶公议,结新知不如敦旧好,立荣名不如种阴得,尚奇节不如谨庸行。
布施给个人恩惠,不如支持公正舆论;结交新的知己,不如加深对旧朋友的交情;与其沽名钓誉追求知名度,不如在暗中积一些阴德;与其崇尚标新立异的名节,不如谨言慎行多作一些平凡的事情。
公平正论不可犯手,一犯手则遗羞万世;权门私窦不可着脚,一着脚则玷污终身。
凡是社会所公认的规范绝对不能触犯,一旦触犯了你就遗臭万年;凡是权贵营私舞弊的地方千万不可踏进去,一旦踏进去,就会玷污一世的清名。
曲意而使人喜,不若直节而使人忌;无善而致人誉,不如无恶而致人毁。
委曲逢迎他人以博取他人欢心,不如刚正不阿、身体力行而遭受小人的忌恨;没有善良的行为而得到他人的赞誉,不如没有恶行而遭到他人的毁谤。
处父兄骨肉之变,宜从容不宜激烈;遇朋友交游之失,宜剀切不宜优游。
当遇到父母兄弟等至亲骨肉之间发生变故时,应该从容镇定,绝不可采取激烈的言行而把事情弄得更坏;当你跟知心朋友交往时,如发现朋友有过失,应该很亲切诚恳地规劝他,不能犹豫不决由着他继续错下去。
小处不渗漏,暗处不欺隐,末路不怠荒,才是真正英雄。
细微之处不可粗心大意疏忽遗漏,在没人见的地方不能做见不得人的事,即使处于穷途末路的时候也振作精神、奋发向上,这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惊奇喜异者,终无远大之识;苦节独行者,要有恒久之操。
一个标新立异、行为怪诞不经的人,肯定没有远见卓识;一个苦守名节而独行其事的人,要保持长久的操行。
当怒火欲水正腾沸时,明明知得,又明明犯着。知得是谁,犯着又是谁。此处能猛然转念,邪魔便为知真君子矣。
当一个人怒火燃烧欲望沸腾之时,他明知道这样不对,可又控制不住自己。知道这种道理的是谁?明知故犯的又是谁?假如当此紧要关头能够猛然顿悟,欲望等邪恶的魔鬼就会消退,而你就成为真正的君子了。
毋偏信而为奸所欺,毋自任而为气所使,毋以己之长而形人之短,毋因己之拙而忌人之能。
不要偏听偏信而被奸诈之徒所欺骗,不要自负自信而被一时意气所驱使;不要用自己的长处比照他人的短处,不要因为自己笨拙就妒忌他人的才能。
人之短处,要曲为弥缝,如暴而扬之,是以短攻短;人有顽的,要善为化诲,如忿而嫉之,是以顽济顽。
别人有缺点,要委婉地为他掩饰弥补,如果在众人面前宣扬他的缺点,这其实就是用你的缺点攻击别人的缺点;别人愚顽固执,要善于感化教诲他,如果自己动怒并且厌恶他,就是用自己的顽固助长他人的顽固。
遇沉沉不语之士,且莫输心;见悻悻自好之人,应须防口。
遇到表情阴沉、沉默寡言的人,千万不要对他推心置腹表露内心;遇到满脸怒气自以为是的人,在他面前就要小心提防不多说话。
念头昏散处,要知提醒;念头吃紧时,要知放下。不然恐去昏昏之病,又来憧憧之扰矣。
当你意念昏沉散乱的时候,要提醒自己已经处于昏沉散乱之中了,当意念思绪感到很累时,就暂时放下,轻松一下;否则的话,恐怕刚刚除去昏沉散乱的毛病,又来了懵懵懂懂的毛病。
霁日青天,倏变为迅雷震电;疾风怒雨,倏转为朗月晴空。气机何尝一毫凝滞,太虚何尝一毫障蔽,人之心体亦当如是。
刚刚还是太阳高照、晴空万里,突然间乌云密布、雷雨交加;刚刚还是狂风怒吼、大雨倾盆,忽然变得皓月当空、万里无云。大自然中的气机何时曾被凝滞?茫茫宇宙何时曾被阻碍?我们人类的心性也应当不受任何的凝滞、阻碍。
胜私制欲之功,有曰识不早、力不易者,有曰识得破、忍不过者。盖识是一颗照魔的明珠,力是一把斩魔的慧剑,两不可少也。
在战胜私欲这个问题上,有些人说是因为没及时发现,没有坚强的意志控制它,有些人说是认识到了私欲的害处,却又经受不住它的诱惑。认识是一颗照见魔鬼的法宝,智慧是一把消灭魔鬼的利剑,在战胜私欲方面要双管齐下,这两种法宝都不可缺少。
横逆困穷,是煅炼豪杰的一副炉锤。能受其煅炼者,则身心交益;不受其煅炼者,则身心交损。
人间的横祸逆运困苦贫穷等等,都是磨炼英雄豪杰心性的熔炉和铁锤,能经受到这种磨炼的人,他的身体与精神都会受益,没有经受过这种磨炼的人,对他是一种损失和缺憾。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此戒疏于虑者。宁受人之欺,毋逆人之诈,此警伤于察者。二语并存,精明浑厚矣。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话是告诫那些与人交往时思考不周的人。“宁可忍受他的欺骗,也不要当面拆穿他的骗局”,这句话是用来告诫那些警惕性过高的人。如果在和别人交往时这两句话并用,则是既精明又厚道。
毋因群疑而阻独见,毋任己意而废人言,毋私不惠而伤大体,毋借公论以快私情。
不要因为别人都怀疑你的观点,你就放弃自己独特的见解,不要固执己见而拒绝别人的意见,不要因为小恩小惠来而害了大局,不要假借公众舆论来满足自己的私心。
善人未能急亲,不宜预扬,恐来谗谮之奸;恶人未能轻去,不宜先发,恐招媒孽之祸。
碰到善良的人,如果不能很快亲近他,也不要先行赞扬他,以免招来恶言中伤的奸恶小人;碰到邪恶的人,如果不能轻易离开他,也不要轻率打发他,以免遭受陷害报复之类的灾祸。
青天白日的节义,自暗室屋漏中培来;旋乾转坤的经纶,从临深履薄中操出。
青天白日般光明磊落的节操义行,是从黑暗破败的房屋中培养出来的;经天纬地治国平天下的伟大韬略,是从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小心谨慎的做事态度中磨练出来的。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纵做到极处,俱是合当如是,着不得一毫感激的念头。如施者任德,受者怀恩,便是路人,便成市道矣。
父母对子女慈祥,子女对父母孝顺,兄姐对弟妹爱护,弟妹对兄姐恭敬,这些做法即使做到最高境界,也都是应该的,彼此间不应有丝毫感激的念头。如果布施的人感到自己对人有恩,受施的人感到自己应该报恩,这就成了陌路人了,施受也就成了一项交易了。
炎凉之态,富贵更甚于贫贱;妒忌之心,骨肉尤狠于外人。此处若不当以冷肠,御以平气,鲜不日坐烦恼障中矣。
人情的冷暖,世态的炎凉,富贵人家比贫贱人家表现得更加明显;人们嫉妒猜忌的心理,对亲人比对外人更加厉害。此情此景,如不能冷静下来,让自己的心情处于心平气和的状态,那就几乎天天处在烦恼之中了。
功过不宜少混,混则人怀惰隳之心;恩仇不可太明,明则人起携贰之志。
功绩和过错不能有丁点混淆,如果混淆了,就会使人产生懒惰、不思进取之心;恩惠和仇恨不能分得太清楚,分得太清楚就会使人离心离德,产生背叛之心。
恶忌阴,善忌阳,故恶之显者祸浅,而隐者祸深。善之显者功小,而隐者功大。
做了坏事最怕的是掩盖它,做了好事最忌讳的是宣扬它。坏事公开了灾祸后果就会小,而坏事藏而不露其灾祸后果就会大;好事宣扬出去功德就会小,好事秘而不宣功德就会大。
德者才之主,才者德之奴。有才无德,如家无主而奴用事矣,几何不魍魉猖狂。
品德是才干的主人,才干则是品德的奴隶。一个人假如只有才干而没有好的品德,就等于一个家庭没有主人而由仆人当家,怎会不群魔乱舞呢?
锄奸杜幸,要放他一条去路。若使之一无所容,便如塞鼠穴者,一切去路都塞尽,则一切好物都咬破矣。
铲除邪恶之徒,杜绝投机取巧的小人,也要给他们一条出路。如果逼急了,使他们无立锥之地,他们就会狗急跳墙,就好比堵老鼠洞,一切出路都堵住,老鼠的逃路固然都堵死了,可里面的好东西却也都被老鼠咬坏了。
士君子不能济物者,遇人痴迷处,出一言提醒之,遇人急难处,出一言解救之,亦是无量功德矣。
品德高尚的文人学士虽然自己很贫穷,不能用物质财富来帮助别人,可一旦遇到有人为某事迷惑时,说句话提醒他一下,或遇到别人有紧急危难事故时,能从旁说几句话来解救他的危难,这也算是一种很大的善行。
反己者触事皆成药石,尤人者动念即是戈矛,一以辟众善之路,一以浚诸恶之源,相去霄壤矣。
严于律己的人,自己所接触的一切事物都是自己修身的良药;怨天尤人的人,他的每一动念都带有一股杀气。严于律己开辟了一条向善的途径,怨天尤人却是走向各种罪恶的源头,两者之间真是有着天壤之别。
事业文章随身销毁,而精神万古如新;功名富贵逐世转移,而气节千载一时。君子信不当以彼易此也。
事业和文章随着人的死亡而消失,但精神万古长存;功名和富贵随着时代的变迁而转移,但气节永留人间。品德高尚又有见识的人绝对不应当放弃留名千秋万代的精神和气节,而去追求转眼即逝的事业文章和功名富贵。
鱼网之设,鸿则罹其中;螳螂之贪,雀又乘其后。机里藏机变外生变,智巧何足恃哉。
设网是为了捕鱼,不料却捕到了鸿;贪婪的螳螂一心想吃眼前的蝉,不料后面却有一只黄雀要吃它。天地万物间真是奥妙无穷,玄机中藏有玄机,变化中还有变化,人类的智慧和计谋怎么够用?
作人无一点真恳的念头,便成个花子,事事皆虚;涉世无一段圆活的机趣,便是个木人,处处有碍。
做人如果没有一点真诚恳切的念头,就会像个叫花子一样,什么事业也做不成;人生处事如果不会圆滑机灵随机应变,就等于是一个木头人,无论做什么都会处处碰壁。
事有急之不白者,宽之或自明,毋躁急以速其忿;人有切之不从者,纵之或自化,毋操切以益其顽。
有些事情越着急越弄不明白,暂且宽缓一些或许会自然明白,对做事性急的人千万不要急躁,否则会让他急上加急,心生怨气;相反,世上还有一些人,你指导他,他却不肯听从,这时放松约束给他点时间或余地,他也许会慢慢觉悟过来,千万不可操之过急,以免增加他的蛮横和顽固。
节义傲青云,文章高白雪,若不以德性陶镕之,终为血气之私、技能之末。
气节高洁可以傲视青天白云,文章高雅可以超过阳春白雪,但如果不用道德品性陶铸熔炼它们,追求气节高洁不过就是个人的血气冲动,追求文章高雅不过就是写作的雕虫小技。
谢事当谢于正盛之时,居身宜居于独后之地,谨德须谨于至微之事,施恩务施于不报之人。
要引退,应该选择事业的辉煌时期;要修身,应该选择与世无争的清静地方。要想修炼品德,必须从小事做起;要想施恩不图报,就要施恩那些不能回报你的人。
德者事业之基,未有基不固而栋宇坚久者;心者修裔之根,未有根不植而枝叶荣茂者。
高尚的品德是事业成功的基础,基础不稳固,高楼大厦就不能坚固持久;善良的心是孕育后代繁茂昌盛的根基,这就像同植树一般,没有树根,树木就不可能枝繁叶茂。
《史通》包括内篇三十九篇、外篇十三篇,其中内篇的《体统》《纰缪》《弛张》三篇在北宋欧阳修、宋祁撰《新唐书》前已佚,全书今存四十九篇。内篇为全书的主体,着重讲史书的体裁体例、史料采集、表述要点和作史原则,而以评论史书体裁为主;外篇论述史官制度、史籍源流并杂评史家得失。
《史通》总结了唐初以前编年体史书和纪传体史书在编纂上的特点和得失,认为这两种体裁不可偏废,而在此基础上的断代为史则是今后史书编纂的主要形式。
它对纪传体史书的各部分体例,如本纪、世家、列传、表历、书志、论赞、序例、题目等,作了全面而详尽的分析,对编写史书的方法和技巧也多有论述,这在中国史学史上还是第一次。它认为,征求异说,采摭群言,然后能成一家,主张对当时各种杂史应分别其短长而有所选择,对以往各种记载中存在的异辞疑事,学者宜善思之。
关于作史原则,《史通》鲜明地提出坚持直书,反对曲笔;其《直书》《曲笔》两篇,在认识上把中国史学的直笔的优良传统进一步发展了。
外篇的《史官建置》是一篇简要的史官制度史;《古今正史》叙述历代史书源流,间或也有一些评论;《疑古》《惑经》承王充《论衡》的《问孔》《刺孟》之余绪,对古代史事和儒家经典提出一些疑问,反映了作者对于历史的严肃态度和批判精神;《杂说》等篇本是读史札记,涉及到以往史家、史书的得失,有的地方也反映出作者在哲学思想上的见解和倾向。
《史通》对史学工作也有一些论述。如它把史学家的工作分为三个等第:一是敢于奋笔直书,彰善贬恶,如董狐、南史;二是善于编次史书,传为不朽,如左丘明、司马迁;三是具有高才博学,名重一时,如周代的史佚、楚国的倚相。
刘知几第一次提出了史学家必须具备史才、史学、史识三长的论点。史学,是历史知识;史识,是历史见解;史才,是研究能力和表述技巧。三长必须兼备,而史识又是最重要的。史识的核心是忠于历史事实,秉笔直书。史有三长之说,被时人称为笃论,对后世也有很大影响。
唐末柳璨著有《史通析微》,说明《史通》在唐代已经流传。《史通》之宋刻本已不可见,流传至今的最早本子系明刻宋本,如万历五年的张之象刻本。万历三十年的张鼎思刻本,源于嘉靖十四年的陆深刻本,也是较早的本子。
李维桢在张鼎思刻本的基础上进行评论,乃有《史通评释》刻本。此后续有郭孔延《史通评释》、王维俭《史通训诂》、清朝黄叔琳《史通训诂补》等。浦起龙将明清各种版本疏而汇之,予以互正,撰《史通通释》,刻于乾隆十七年,此即求放心斋刻本,流传较广。
1978年,上海古籍出版社排印王煦华校点《史通通释》,有详细校勘,并改正许多引书上的错误,书末附录陈汉章《史通补释》、杨明照《史通通释补》、罗常培《史通增释序》。
《史通》是中国史学史上最早的从理论上和方法上着重阐述史书编纂体裁体例的专书,是对中国唐初以前的史学编纂的概括和总结,是中国史学家从撰述历史发展到评论史家、史书和史学工作的开创性著作。
唐人徐坚认为,为史者应将《史通》置于座右。明、清以来,《史通》流传渐广,注、释、评、续者往往有之,现代史学家亦有不少研究《史通》的论著。
它是8世纪初中国史坛和世界史坛上的一部重要的史学评论著作。《史通》也是有缺点的。它对史书体裁的看法,仅仅局限于对过往的总结,未能提出新的设想;它说的史书编纂超不出编年、纪传二途,亦不够全面。它过分强调史书体例的整齐划一,以致要求以生动的客观历史去适应体例的模式,因而对已往史书的批评亦往往失于偏颇。
我国史论源远流长。早在先秦时期,曾出现百家争鸣的局面。先秦诸子借评论史事,论证本学派政治观点的正确性,形成我国早期史论的一种形式。
在先秦史籍中,又出现《左传》中的君子曰的另一种形式的史论,这种体例为后世史家所沿用。自秦汉以来,出现了如《史记》的太史公曰、《汉书》的赞、《汉记》的论、《东观汉记》的序、《三国志》的评,以及后史的史臣曰。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序论,于史篇之前,加入史家说明著作宗旨、体例源流、评论人物史事的文字,如《史记》《汉书》等,都有这类序论的文字。
随着史学的不断发展,史学批评也随之开展起来,出现一种以论述史籍得失、评论史学体例、研究撰史方法为主要内容的新的史论形式。这种新的史论发端于秦汉而完成于唐代。到了唐代,刘知几继承前人的批判精神,将这种史学形式发展成总括万殊,包吞千有的史论著作,写出我国第一部系统性的史论专著《史通》。
它兼有史学理论和史学批评两方面内容,是集唐以前史论之大成的宏伟巨著。
刘知几,字子玄,彭城人。生于唐代名门,父、兄都是唐高宗和唐玄宗时的官僚,并以词章知名于世。刘知几因家学渊源,自幼博览群书,攻读史学,后又致力文学。他20岁时中进士,任获嘉主簿。武则天圣历二年,刘知几奉调长安,任王府仓曹,并参与编纂《三教珠英》的工作。不久任著作佐郎兼修国史,又迁为左史,先后参与撰修起居注及唐史。
唐中宗景龙二年,迁为秘书少监,又掌修史之事。当时,由于权贵控制史馆,史官无著述自由,凡事皆需仰承监修旨意,刘知几颇不得志。因此只好退而私撰《史通》以见其志。并以一家独创之学,对于史馆垄断史学表示抗议。景龙四年,《史通》撰成。
此后,刘知几名声大扬,迁官太子左庶子,兼崇文馆学士,加银青光禄大夫。唐玄宗时,又迁为散骑常侍。他的官职屡迁,但却一直兼任史职,先后参与《姓族系录》《则天实录》《中宗实录》《睿宗实录》《玄宗实录》等撰修。
概述
《史通》共20卷,包括内篇和外篇两部分,各为10卷,都是以专题论文的形式写成的。
内篇有39篇,外篇有13篇,合计52篇。其中,属内篇的《体统》《纰缪》《弛张》等3篇,大约在北宋时已亡佚,今存仅有49篇。另有《序录》一篇,为全书的序文。
《史通》的内容,大致可分下述几个方面:
史学源流及史官制度
《史通》内篇之开卷,即以《六家》《二体》两篇,根据唐代以前史学的体裁,对我国古代史学的源流进行了总结。首先,它将古代史学分叙六家,即尚书家、春秋家、左传家、国语家、史记家、汉书家;总归二体,即纪传体和编年体。然后,对六家、二体的优点和缺点,进行评述。刘氏认为,丘明传《春秋》,子长著《史记》,载笔之体于斯备矣。后来继作,相与因循,假有改张,变其名目,区域有限,孰能逾此?但是,在论及纪传体时,却盛誉《汉书》,,并且以为《尚书》等四家,其体久废,所可祖述者,唯左氏及《汉书》二家而已,则颠倒纪传体的源流。这是刘知几推崇断代的纪传史的缘故。同时,在《史官建置》《辨职》《忤时》诸篇中,刘氏论述了历代史官建置的沿革,史官的职责,以及唐代官修史书的弊端。
历史编纂学
这是《史通》的主要部分,包括编纂体例、编纂方法、史料搜集等方面内容。在编纂体例方面,《史通》论述纪传史和编年史的体例,而以论述纪传体为主。《本纪》《世家》《列传》《表历》《书志》《论赞》《序传》《序例》诸篇,以具体史籍为例,对纪传史各组成部分的特点、功用都详细论述。例如,它指出本纪既以编年为主,唯叙天子一人,则应专载大事,而不必巨细毕书,洪纤备录。至于书事委曲,乃是列传的任务,并对合传和附传作了独到的论述。,《史通》反对作表历,以为表历往往与史传重复,成其烦费,岂非缪乎?对于纪传史的志书,《史通》主张删除天文、艺文、五行三种,而增加都邑、方物、氏族等志。又以为每卷立论,其烦已多,而嗣论以赞,为黩弥甚,对各史的论赞则多持批评的态度。
在编纂方法方面,《史通》牵涉范围广泛,包括叙事、言语、题目、模拟、断限、书法、人物、编次、称谓、烦省等十多种问题,均属于撰史方法和写作技巧的内容,有的至今仍有参考价值。例如,刘氏以为国史之美者,以叙事为工,而叙事之工者,以简要为主,指出叙事是撰史的重要手法,而叙事最避忌繁芜之失。因此,刘知几主张叙事要用晦,以为用晦省字约文,事溢于句外,可以达到一言而巨细咸该,片语而洪纤靡漏的目的。,所以,《史通》既总结前史在叙事方面的好经验,又批评各史存在冗句烦词、雕饰词藻的病例,尤其反对骈文入史的做法。又如,在《言语》篇中,刘氏主张记录历史的言语,应随时代的发展而采用当代的语言,以避免失彼天然、今古不纯的弊他例举三传不学《尚书》之语,两汉多违《战策》之词的例证,反对撰史因袭古人词句,以记述后世言语,而提出使用当世口语撰史,以使方言世语,由此毕彰的要求。这些主张都有借鉴的价值。
此外,关于史料的搜集和鉴别问题,刘知几在《采撰》篇作了专门的探讨,以为史家撰述历史,如同珍裘以众腋成温,广厦以群材合构,需要征求异说,采摭群言,然后成为不朽之作。但是,由于史料来源不同,性质各异,尤需加以选择和鉴别,苟不别加研核,何以详其是非?故作者恶道听途说之违理,街谈巷议之损实。对于失实的史料,不可低估其危害,以致毁誉所加,远诬千载,异辞疑事,学者宜善思之!
历史文献学
《史通》将唐代以前的历史文献,分为正史和杂史两大类。所谓正史,指先秦经、传,唐以前的纪传史和编年史,以及唐代官修诸史;而杂史则分为偏记、小录、逸事、琐言、郡书、家史、别传、杂记、地理书、都邑簿等10种。他在《古今正史》中,先叙述唐以前正史的源流,从《尚书》至唐修诸史,逐一介绍各史的作者、成书经过、体例卷帙、后人注补的内容。然后,在《疑古》《惑经》《申左》《杂说》诸篇中,对唐以前的历史文献,,进行全面而具体的评述,并指出其矛盾、疏略之处。如《疑古》一篇,就条列10疑,对《尚书》等提出了批评;而《惑经》对《春秋》的批评,竟达12条。总之,《史通》所论范围极其广泛,以上概括为主要的三方面,当然不能包括其全面。
应当肯定的是,《史通》对中国古代史学作出了全面的总结,提出了较为系统的史学理论,成为唐代以前我国史论的集大成。刘氏的思想及其历史观,有几点是值得重视的。例如:他反对历史的宿命论,以为历史上任何朝代的兴亡,人物的成败,都不是天命,而是人事。他在《杂说》篇等文中有所论述。
他也反对以成败论英雄之正统历史观。在《称谓》《编次》中论述了这个问题。他甚至不主张内中国而外夷狄的大汉族主义的历史观。至于他敢于怀疑,则史料因此纠正,敢于非圣,则成见因此打破,这些都是他的科学精神。
当然,刘知几受时代和阶级的局限,《史通》中有维护封建名教,诬蔑农民起义等论述,这说明刘氏也没有超出封建史家的立场和观点。
许凌云将《史通》的基本内容概括为以史才三长论为中心的史学理论和历史编纂学。简言之,就是辨指归以明史义,殚体统以明史法。而全书的灵魂是融合贯通、批判创新的通识观点。通识是刘知几判定善恶是非的原则和标准,是其通古今之变的方法。
赵英从三个方面论证刘知几的史学:一、天命论与英雄史观杂糅的历史观,二、以封建正统观念为指导的历史编纂学,三、以维护封建史学严肃性为目的的史学的批评。作者由此得出结论:刘知几的史学,在本质与主流方面仍属于封建正统史学。
江湄指出,《史通》对传统史学进行了第一次理论总结。刘知几继承发展了两汉魏晋南北朝以来的伦理史学思想,要求以儒家人伦社会学说解释历史的变迁,将史学的宗旨和目的总结为以儒家的伦理道德为现实社会树立政治统治和社会秩序的标准和规范,并制定了一整套自觉贯彻伦理主义史学思想的史学方法论,从而实现了史义和史法的统一,构成了中国史学上第一个严密的伦理主义史学理论体系,对中国传统史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卢山红认为,《史通》之通,在全书中表现为两种形式:一是详始究终的纵通,指的是用追本溯源的方式向人们呈现历史学某一方面的发展过程。凭借这种方法,刘知几不但把中唐以前许多史学现象的大致轨迹给描绘出来,而且还突出其中的质变,使人们从中获得某些带规律性的认识。二是横通,指的是一种广博的包揽度。它既表现出《史通》一书内容的广博,也表现了刘知几对许多具体问题的探讨。而通识是刘知几评价一部史书优劣的主旨,而不是最终主旨。,刘氏史学评价的最终主旨是在广博而有返约,纵贯而知变化的基础上成一家之言。这正是他求通的目的所在。
其它,如陈秉才的《论刘知几的史学思想》,符定波的《刘知几的历史方法论》,赵俊的《〈史通〉方法论》,许凌云、王学军的《试论刘知几的史学方法论》,等等,均对此类问题作了有益的探讨。
白寿彝指出:《史通》在形式上有近于《淮南子》的‘牢笼无地,博极古今'。……在内容和精神上,吸取了扬雄《法言》的传统,以反对诡说异辞;继承了王充《论衡》的观点,以攻击欺惑抵牾;重视了应劭《风俗通》的方法,以化除拘忌。并吸收了应劭辨识人物兼偏长短,陆景品藻贤愚善恶,刘勰评论古今文章等特点。》)对刘知几及《史通》作追本溯源的研究,有利于分清和了解《史通》在学术思想方面的继承、发展和创新,有利于中肯平和地对其进行学术定位。,通过把握学术活动过程的源流变革,来揭示其发展过程中带规律性的东西更是不可缺少的条件。
许冠三以为:刘知几师承遍及四部。……但其中以《左传》《论衡》《文心》三书尤具决定性作用。《左传》是刘知几史学入门师,仰慕的‘述者之冠冕',创建实录史学原理之实存典范,影响于《史通》字里行间。从《史通》所言史之大用与要务看,更显得知几是《左传》学派之传人。许凌云提出,刘知几继承了孔子、司马迁以来的优良史学传统,继承了扬雄、桓谭、王充以来的批判哲学的战斗风格,也继承了前人著作,尤其是王充《论衡》和刘勰《文心雕龙》的撰述形式,,写出了《史通》。
许文重点分析了司马迁继《春秋》之业思想和所开创的通史家的道路、王充的实事求是的态度和怀疑批判精神、刘勰的史学思想与《文心雕龙》的编纂形式对刘知几的影响。符定波认为,刘知几把史识作为好是正直,善恶必书的高贵品质和勇敢精神,比孟子说得更明晰、更系统。
谢保成指出,刘知几对历史著作的类别、源流和体例等方面的总结,是直接继承了《隋书经籍志》史部的分类和序论而加以理论化的。
杨绪敏认为,《史通》与《文心雕龙》之间存在着较为密切的关系。《史通》继承和发展了《文心》的某些史学观点,但不乏分歧之处;在对待儒经问题上,两书存在严重对立。因此,既不能忽视两书的某些内在联系,又不可简单地把《史通》说成是《文心》的仿效物。而应该客观地比较其异同,实事求是地作出评价。
学术著作的流传及影响,即是其学术价值的一种反映,更是时代思想特征的一种折射。苏渊曾把刘知几、郑樵、章学诚三人对于中国史学的理论体系,连类并举,辨其异同,进行了综合研究和初步总结。他指出:刘知几偏重史法,郑樵独具史识,章学诚更在史意上作创造性发挥。
《史通》首创,重点放在编纂学上;《通志》继轨,全力集中在独见别裁的义例上;《文史通义》《校雠通义》则从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要求出发,抑马申郑,强调历史的整体和长流的观点,以建立史学新体系为目标。此文就刘郑章三人对文史批判的卓越成就,进行了初步概括,并把其中不同论点和前后继承扬弃的关系,略加疏证。
杨绪敏针对《史通》问世以来,屡遭批评和贬抑,五代以后,流传日稀的情况,首先论述了《史通》在流传过程中的坎坷遭遇,分析了《史通》流传不广的原因,继而论述了刘知几史学思想对郑樵、胡应麟、章学诚等后世史家史学理论的影响,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史通》的重要价值。
中国古代史学家十分注重历史编纂问题,司马迁、班固、陈寿、范晔、荀悦等均在其具体的史学实践中运用并总结出有关历史编纂的多种方法,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可以说,中国古代的历史编纂思想是丰富多彩的,史体形式是多种多样的,记述方法和技巧是灵活适用的,等等。《史通》对中国古代历史编纂成果从理论上进行了较为全面的总结,成为有关中唐以前历史编纂的重要典籍。50年来众多研究《史通》的著述和论文对此多有涉及,成绩突出。,归纳起来,主要有以下三点。
第一,求真与实录是历史编纂的基本要求和核心问题,也是《史通》的重要内容之一。李秋沅的《〈史通〉的求实精神》一文认为,《史通》的求实精神表现有三:一是从史书的体裁、史书的体例和史书的语言三个方面,论述了史书的编纂必须因俗、随时,才能忠实地反映出历史面貌。二是贵直书,斥曲笔。三是信灾祥,重人事。代继华的《刘知几论实录》,把唐初政治、史馆修史制度与刘知几的实录史学主张结合起来考察,认为刘知几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系统地从理论上对实录进行了全面的探讨和总结,,形成了独具特点的实录史学原则。他把史学同现实生活的关系、史学的社会功用、史料学和历史编纂学、史学家的知识结构以及史学家对入史人物、文章和事件等的选择、历史评论和史学评论都纳入了这一原则范畴,以此来剖析和评判史书、史学家。尤其是刘知几敢于尖锐地批评孔子、御撰《晋书》以及其它一些唐修正史、史馆所编撰的唐史纪传,等等,实录原则就是其坚实的基础和出发点。
第二,关于刘知几对《史记》、《汉书》的评论。《史》《汉》二史是中国古代纪传体史书的代表作,一通史,一断代,司马迁和班固的思想博大精深。刘知几对于二人的评价表现出较多矛盾。80年代围绕刘氏是否尊班抑马出现争议。刘文英说,刘知几常推纪传体断代史,抑通史。抑马扬班,从当时编修史书的实际来看,也有道理。许凌云的《试评刘知几纪传史评论的失误》、《刘知几抑马扬班辨》、《刘知几关于史议体例的评论》三文主要认为刘知几从总体上贬低了司马迁而抬高了班固。
施丁认为,刘知几肯定了司马迁的独创精神、实录精神和史学才华。因此,全面来看,刘知几对《史记》是一分为二的,指出长短,而以长为主。贾忠文指出:关于纪传史源流的评论,刘知几明确主张《史》祖《汉》流,并未抑马扬班。关于纪传史诸体评论,刘氏只是无创新而已,并无抑马之说。关于《史》《汉》两家之评论,刘固然批《史》扬《汉》不少,但对《史记》赞誉和对《汉书》责难也很多,因此也谈不上抑马扬班。
许凌云认为,刘知几探讨史家主体意识即史家修养是对史学系统总结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其史学理论的灵魂和精髓。刘知几对此认识,主要表现在史学三才论和书法直笔记的理论体系中。这二者结合起来,构成刘知几对历史认识主体素质的全面要求。第三,关于刘知几提出的史才三长论。三长论指的是史学家的知识结构。知识结构作为各种知识合理有序的搭配,是史学家能否胜任其研究和编史工作,尤其是其能否创造性地推动史学进步的关键条件之一。
关于三长论何时提出,渊源何在,史识与章学诚所提出的史德的关系,均存在不同的看法。郑力认为,刘知几提出三长论,在长安三年。对刘知几提出的才、学、识,较普遍的意见认为是从古代的文、事、义和意演变而来的。三长论是对以往史学的总结,也是中国古代史学理论的一个重大发展。
高振铎的《刘知几和他的史才三长论》对以上两种观点均表异议。他认为,刘知几提出三长论应在开元初年,具体时间是公元713年。其理由是,郑惟忠任礼部尚书在开元初年。其次,只有修史多年的体会才可能洞察得这样深刻。对于三长论的渊源。高文认为,才、学、识不是文、事、义和意等演变而来的,演变而来的讲法似是而非,关键在于怎样理解文、事、义和意等概念的内容。文与才并不相配,事与学也不相类,义到象是史识,但刘知几在《疑古》《惑经》中根本反对孔子不直书的史法。,意和义也不能相提并论,范晔讲的意不是论史,而是论文学作品,论文章如何表达一个人的心意。
关于史识与史德的关系。仓修良的《史德史识辨》认为,二者所指的含义和内容不是一回事。史识是指对问题的看法或见解,如刘氏的独见之明。史德则指史学家能否忠实于史实的一种品德。因此,无论从字面或字义来讲,史识都无法解释出具有史德的内容来。姜胜利认为,
史德的基本内容在刘知几所论的史识中已经具备了。章学诚误解了刘知几史识论的涵义,特撰《史德》强调其是史识中不可缺少的部分,用以标明他与刘知几在史识论上的区别。因此,章学诚对史学应具备的条件所作的理论阐发,不在于首倡史德论,而是深化和发展了刘氏的史才三长论。
《史通》在这方面表现出独特的思想内涵,在中国古代史料学的发展过程中有相当的地位和影响。
许凌云依据白寿彝在《中国史学史》第1册第20页中提出的史料学应分为理论的、历史的、分类的和实用的四个部分的思想,认为史料学的学科体系应包括史料学理论、史料学史、史料分类学和史料应用学,并以此展开论述。首先,他认为,刘知几提出先人之急务、治国之要道的史料学任务。史料能否起到劝善惩恶的作用,关键取决于史料的真实性。为此,自然要提倡直笔,反对曲笔。
刘知几还具体阐明了史料与史学的辩证关系,将史籍分为当时之简和后来之笔,重视史料记载,认为它是史学工作的基础。其次,许指出,只要将《史通》中的《史官建置》《古今正史》《杂述》和《六家》、《二体》联系起来,可以看出中国史料发展的历史过程。刘氏提出六家二体说和杂述十品的史籍分类意见,《尚书》《春秋》《左传》等入于正史更是一大发明。
许凌云还指出,刘知几论史料的运用,提出搜集史料要广博,择善要区分虚实真伪。对于如何辨伪,刘氏提出这样的原则:一是区分史料的性质,二是确定真伪。怎样实行辨伪原则,刘氏又提出四点:据理,考察是否合乎于自然规律和社会实际情况,是否自相矛盾。耿建军则从刘知几纂修《起居注》与《实录》,私撰《史通》,以经入史,倡立制册章表书,区分史料与史书,论史才三长,论史料的博采与善择,论史料编纂的具体方法等方面去考察刘知几丰富的史料编纂思想。
耿天勤提出,在唐代,刘知几首倡辨伪,他从史料学角度去辨经书中的伪事、虚语,去辨其他各种伪说和伪书。更重要的是刘氏确立起辨伪的原则和方法。其辨伪的基本原则是实录直书。其方法是强调:考察记事是否符合理,记事有无矛盾,记事与可靠文献是否相乖,记事在同时代的目录书有无记载,记事的语言文体是否与时代相符,多种有关材料是否一致。耿天勤认为,刘氏的辨伪对明代胡应麟《四部正伪》影响甚大。
蔡国相分析刘知几的文论思想说:刘氏严厉地批评了当时形式主义文风;提出尚简原则,贵创新,批因袭;推崇方言今语,要求著述体现地域性、民族性,富于时代感。刘氏的文论思想不仅对唐及后世的史学理论,而且对文学的发展都产生了影响。史学中所使用历史文学一词,即指对真实的历史记载进行必要的艺术加工,以编撰出既尊重历史事实又有文彩的史书。
李成良、邱应元认为,刘知几首建了中国的历史文学理论,提出了两条基本原则:实录与简语。这两条基本原则既是《史通》历史文学理论的基本内容,又是矛盾对立的两个方面。实录——博采,真实性;简语——善择,艺术感染力。二者既是思想内容和载体形式的统一,又是史家思想品质与艺术的统一。这两条基本原则既是对唐以前历史典籍的总结,又成为判断史籍撰写是否成功的两条基本标准。围绕此原则,《史通》从六个方面阐发了历史文学理论:,即历史典籍与现实的关系,形式与内容的关系是矛盾的两个方面,史籍与史料的关系,语言与史籍的关系,史籍的继承与发展问题,史学批评问题。同时,刘知几提出的史识也是建立在这两条原则基础上的。简语是史识的艺术修养,实录是史识的政治品质。
韩盼山指出:刘知几对史传文的写作提出了实录直书的写作原则、简要为主的叙事标准、言必近古的语言和才学识三长的自身修养的要求。
刘知几针对官修制度的弊端,提出一家独断的主张,对史馆弊端提出了五不可之论,从而指出了官修制度的改革方向。许凌云认为,刘知几系统地考察了史官制度,自己又在史馆修史多年,因此,他对史官的批评切中弊端。设馆修史五不可归纳有三:长官意志、曲笔、责任不专,结果是严重限制了史家的创新精神。刘知几批评史馆成了官僚主义的衙门,权贵结党营私的场所。设馆修史五不可也是刘氏对现实社会的批判,因为史馆堵塞了一家独断之路1994年第3期)。
刘知几所处时代的史学思潮有两大特征:一是世族势力和新兴地主官僚在史学领域的矛盾冲突,二是官修制度和一家独断的矛盾冲突。唐代围绕氏族志修撰的斗争就典型地反映了世族地主官僚和新兴地主集团在史学领域的斗争。对此,刘知几站在新兴地主集团的立场上,反对以谱系之书、家史入国之正史。官修制度的确立,对古代史学的发展,既有积极作用,也有消极作用。官修制度使史书包含的内容更丰富,但同时官修制度强化了对史学的控制,严重限制了史家个人创造力的发挥,,并使史书曲笔不实明显突出。
代继华强调刘知几敢于对圣人及其所修儒家经典进行大胆尖锐的批判,在封建社会中是不多见的,重要条件之一就是他能在初唐不拘守先儒章句的有利思想氛围中,能正确地运用经史相分的观点,冲破尊经抑史思想的束缚,对他认为是孔子所作的《尚书》《论语》和《春秋》提出了疑、惑,显示出刘知几敢于反传统、勇于探索和创新的精神。。
叙事第二十二
夫史之称美者,以叙事为先。至若书功过,记善恶,文而不丽,质而非野,使人味其滋旨,怀其德音,三复忘疲,百遍无,自非作者曰圣,其孰能与于此乎?昔圣人之述作也,上自《尧典》,下终获麟,是为属词比事之言,《春秋》。疏通知远之旨。《尚书》。子夏曰:《书》之论事也,昭昭然若日月之代明。扬雄有云:说事者莫辨乎《书》,说理者莫辨乎《春秋》。然则意指旧作复,误。深奥,诰一讹诂。训成义,《尚书》。
微显阐幽,婉而成章;《春秋》。虽殊途异辙,亦各有差旧讹作美。焉。
谅以师范亿载,规模万古,为述者之冠冕,实后来之龟镜。一作鉴。既而马迁《史记》,班固《汉书》,继圣而作,抑其次也。故世之学者,皆先曰《五经》,次云《三史》。一有故字。经史之目,于此分焉。
尝试言之曰:经犹日也,史犹星也。夫杲日流景,则列星寝耀;桑榆既夕,而辰象粲然。故《史》《汉》之文,当乎《尚书》《春秋》之世也;则其言浅俗,涉乎委巷,其言八字亦可芟。垂翅不举,懘籥无闻。如果日星寝也。逮于战国已降,去圣弥远,然后能露其锋颖,倜傥不羁。如既夕星粲也。故知人才有殊,相去若是,校其优劣,讵可同年?自汉已降,几将千载,作者相继,非复一家,求其善者,盖亦一有无字。几矣。夫班、马执简,既《五经》之罪人;,二字过当。而《晋》《宋》杀青,又一脱又字。《三史》之不若。譬夫王霸有别,粹驳相悬,才难不其甚乎!
然则作然而用。人之著述,虽同自一手,其间则有善恶不均,精粗非类。若《史记》之旧无之字。据下《汉书》偶句,当有之。《苏》《张》《蔡泽》等传,是其美者。至于《三、五本纪》《日者》《太仓公》《龟策传》,固无所取焉。又《汉书》之帝纪,《陈》《项》诸篇,是其最也。至于《淮南王》《司马相如》《东方朔传》,又安足道哉!其中多靡文故,然见亦过僻。岂绘事以丹素成妍,帝京以山水为助。故言媸者其史亦拙,事美者其书亦工。,必时乏异闻,世无奇事,英雄不作,贤俊不生,区区碌碌,抑惟恒理;而责史臣显其良直之体,申其微婉之才,盖亦难矣。故扬子有云:虞、夏之书,浑浑尔;商书,灏灏尔;周书,噩噩尔;下周者,其书憔悴乎?观丘明之记事也,当桓、文作霸,晋、楚更盟,则能饰波词句,成其文雅。及王室大坏,事益纵横,则《春秋》美辞,几乎翳矣。观子长之叙事也,自周已往,言所不该,其文阔略,无复体统。洎一作自。秦、汉已下,条贯有伦,则焕炳可观,,有足称者。至若荀悦《汉纪》,其才尽于十帝;陈寿《魏书》,其美穷于三祖。触类而长,他皆若斯。
夫识宝者稀,知音盖寡。近有裴子野《宋略》,王劭《齐志》,此二家者,并长于叙事,无愧古人。而世人一作之。议者皆雷同,誉裴而共诋王氏。夫江左事雅,裴笔所以专工;中原迹秽,王文由其屡鄙。且几原子野。
务饰虚辞,君懋王劭。志存实录,此美恶所以为异也。设使丘明重出,子长再生,记言于贺六浑之朝,书事于士尼干当作侯尼于。之代,将恐辍毫栖牍,无所施其德音。而作者安可以今方古,一概而论得失?
夫叙事之体,其流甚多,非复片言所能口缕;今辄区分类聚,定为三篇,列之于下。旧本次行有右叙事篇序五字,非刘氏自署也,今削之。后三条仿此。
夫国史之美者,以叙事为工;而叙事之工者,以简要一无要字。为主。简之时义大矣哉!历观自古,作者权舆,《尚书》发踪,所载务于寡事;《春秋》变体,其言贵于省文。斯盖浇淳殊致,前后异迹。然则作然而用。文约而事丰,此述作之尤美者也。始自两汉,迄乎三国,国史之父,日伤烦富。逮晋已降,流宕逾远。旧多必字。寻其冗句,摘其烦词,一行之间,必谬增数字;尺纸之内,恒一作必。虚费数行。夫聚蚊成雷,群轻折轴,况于章句不节,,言词一多言既二字。莫限,载之兼两,曷足道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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